接著他就看到傅一心直身長跪,恭恭敬敬對著自己行了三叩的大禮。
「晚輩明白自己因何能夠坐上掌道之位,也懂得師伯為何兩年前忽然閉關。隻是如今一心懇請師伯……」
兩人的談話聲至此忽然低了下去,直到許久之後自房間中傳來嵇若穀暴怒的聲音,接著傅一心便被趕了出來。
沒有人聽清楚他們到底談論了些什麼,府院中的弟子隻知自家師父當時便拂袖離去,留下傅一心在院中青石板上罰跪,哪怕後來落了凍雨,也不準人來求情,足足讓他跪了四個時辰。
後來傅一心渾身濕透跌跌撞撞回到住處的時候,還是風鴻名將他扶進屋裏躺下。
風鴻名原本想去上善閣中尋人來瞧瞧傅一心,誰知對方爬起來寫了張藥方丟給他,要他去藥廬抓藥,並特別囑咐過不許教其他人知曉此事,便又半死不活地躺了回去。
於是風鴻名隻好對外說是傅一心打算閉門讀書幾天,還煞有介事地到山曠那裏搬回來許多古籍孤本。原以為這也不過是裝裝樣子,可誰知傅一心竟不顧病情,真的專心鑽研起學問來。
那天王淵登門的時候,風鴻名正幫傅一心煎藥,並不知曉有人來訪,王淵這才陰差陽錯得知了傅一心的病情。等他看過風鴻名手中的藥方,又實在挑不出毛病來,傅一心的病拖了這麼多天,歸根結底還是沒有好好休養的緣故。
思來想去之後,他也隻好借著幫傅一心送壽禮的由頭,去把林寶雁找了過來。
這其實是林寶雁第一走進傅一心居住的院子。
許多年前被向子渝牽著手第一次走過上善閣的時候,林寶雁就曾經注意到過這個偏僻簡樸的小院落,如今十餘年過去,院門同當日看去仍是一般無二,唯獨少了道不近人情的銅鎖。
那日向子渝仿佛同她說過,住在這個院子裏的是學宮中不聽師父話的壞孩子,所以才要用銅鎖從外邊將院門緊緊鎖上。
傅一心的師父,便是霽雪宮的前任掌道,名叫謝言逆。此人非但年紀輕輕就因才學得到學宮上下一致推崇,更時常遊學九國之內,許多名臣良將曾在無意之中受其指點。在霽雪宮避世五十餘年之中,若論起成就,可說無人能出其右。
關於這位傳奇人物,除了眾人皆知的事跡之外,林寶雁就隻知道他在傅一心十一歲的時候收養了他。但在傅一心拜師之後,謝言逆卻又不知為何將他鎖在上善閣旁的院落中,隻有幾位道子輪番為其授課,直至長到十六七歲的時候,才被準許與其他弟子來往。
同學宮中其他資曆較老的前輩們一樣,傅一心也很少談起謝言逆,有時不小心提起,也會立刻轉開話題。好在林寶雁也並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對方不說,她便從來不追問。
有時想起這些事情,她總認為傅一心或許並不喜愛自己的師父。
夜裏的風有些涼,林寶雁剛推開屋門就被一陣帶著藥味的熱氣撲了滿臉。屋子裏生著火盆卻沒有點燈,等到她摸索著點亮了桌邊那盞小燈,才把這間陳設簡單的臥房看了個清楚。
安放好手中的食盒,林寶雁出門打了一盆涼水回來,這才走進紗櫥裏邊查看傅一心的情況。方才她進門的時候便聽到模糊不清的囈語,這會絞了布巾幫對方擦汗,才聽清他翻過來複過去嘟囔的,竟然是「母親」兩個字。
林寶雁不知道傅一心究竟夢到了什麼,隻覺得與其說是痛苦,他臉上的表情更像是委屈。傅一心喚了幾聲「母親」之後,又低聲說了句「別……別讓我……跟他走……」
雖然睡得並不安穩,但傅一心躺得還算老實。林寶雁將手中的布巾在涼水中浸濕,絞幹之後敷在對方額頭上,又摸了摸他的手,這才幫著掖好被子,自己則靠坐在床邊。
後半夜的時候林寶雁也朦朧有了些睡意,便略微閉了會眼睛。睡夢中忽然被拽住了衣袖,林寶雁借著微弱的燈光見是傅一心,下意識握住他伸過來的手說了句「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