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黑雲蔽日(3 / 3)

雖然武建曜有些渲染成分,但是基本事實也讓戚昭協頗感震驚。衛興隆、蔣毓祜等人由於懷恨周述發對前朝遺老的全麵否定和無端指責,尤其惱怒“雙規”審查掌握大量信息、關係盤根錯節的陳締晃,猜想可能是向他們發起挑釁的“衝鋒號”,擔心更多的嫡係裙帶被借機清除、更多的既得利益遭丟城失地,遂多次召集其嫡係人馬研討應對之策,確定由沈傳葆具體牽頭進行圍追堵截,一方麵阻止實施大規模的城市改造工程,一方麵通過人大會議破壞依法組織的選舉活動,試圖給地生人疏的周述發下馬威、當頭棒,從而迫使其成為依附於前朝遺老的傀儡政權,保證眾多既得利益者生活無憂、坐享其成,特別是促使陳締晃能夠及時得以回歸自由。雖然陳締晃被長期羈押、久拖不決,但並未出現預想的擴大審查範圍,估計可能其嘴巴嚴、口風緊,使檢察機關難以得到有價值的線索和信息,遂以上訪群眾被非法拘留受到嚴酷折磨為由頭,利用春節期間的最敏感時期,悍然發動“春季攻勢”,判斷形如熱鍋之蟻的周述發會主動“求和”,進而皆大歡喜地收獲“年禮”。

正在此時,戚昭協接到黨政聯席會議的通知,要求立即趕赴縣醫院小會議室參加會議。他立即吩咐幾個貼己的嫡係,把武建曜、武建全兄弟重新拘押上警車,秘密開往泉州之外的某個地方待命。

正午時分,曹洛滿率領的省政府調查組抵達徒賅縣委大院,宣布全麵接管案發現場的保護、拘捕人員的審查、醫院病房的監控和涉案親屬的監視工作,同時宣布全麵展開案件調查取證工作,包括周述發、戚昭協等所有參與處置人員立刻到徒賅賓館等候詢問,未經同意不得擅自離開集結地點。

不足十分鍾的時間,四百餘名訓練有素的特警隊員和武警戰士根據處置預案,全麵接管了縣委大院、縣委黨校、縣醫院和東關村的安全警戒和審訊偵查工作,三百餘名事件參與者也被全部集結到徒賅賓館接受調查取證。

曹洛滿、齊言恒、吳彥徹、姬太康和省公安廳副廳長陸誌浩組成第一調查分組,第一時間查看了辦公大樓破壞情況、傷員搶救醫治情況和犯罪分子拘捕審訊情況,隨即訊問了周述發、魏寶炬等徒賅執政團隊的情況。由於除直接當事人周述發外,大都屬於間接參與者,提供的素材基本屬於道聽途說的無效信息,雖然一些前朝遺老也曾添油加醋地借機發難,舉報了諸如家長作風嚴重、工作好高騖遠等不實之辭,也有臆想諸如言辭不端使群眾情緒激化等推斷之言。

真正出現轉機的,是戚昭協的良心發現、臨陣倒戈。不但全麵交代了衛興隆、蔣毓祜背後指使,沈傳葆、武建曜統籌策劃,武建全、譚新儒具體實施的前因後果,而且交代了沈傳葆、武建曜攜手破壞人大會議選舉、欺壓魚肉城區百姓的犯罪事實,也交代了自己縱容黑惡勢力、大肆刑訊逼供等工作錯誤,請求給予將功贖罪、戴罪立功的機會。

更讓審訊人員頗為感動的,是戚昭協對周述發的高度評價和極力推崇。他說,周述發是一個想幹實事、能幹大事的領導幹部,是一個容得了人、容得了事的將帥之才,是一個拿人當兄弟、而不是當槍使的忠厚好人。從見義勇為搭救水果攤主到小酒館裏把酒暢談,從炮轟徒賅前朝遺老到分化利用前朝遺老,從親臨抗災自救一線到挽袖獻血搶救傷病,一件件,一幕幕,聲淚俱下地敘說了周述發執政徒賅的點點滴滴。

曹洛滿立即召集其他調查組溝通情況、彙總信息,所反饋的情況大致與周述發的陳述相差無幾,也從側麵補充了周述發視野之外的一些情況,諸如鬧事人員打砸焚燒的情境,一致同意定性為有組織、有預謀的嚴重群體性暴力犯罪事件;決定經犯罪分子指認後清理現場、恢複秩序;所有參與的犯罪分子立即依法啟動審訊程序,依法從嚴從快懲處;公安幹警和武警戰士開槍行為雖然違犯警務條件,但是屬於情況危急而采取的特別措施,要求加強用槍教育和管理,防範類似輕率用槍事件發生;提議對衛興隆、蔣毓祜、沈傳葆和戚昭協依法展開“雙規”審查,依法提請人大機關罷免其代表資格。

隨即,曹洛滿代表省政府事件調查組,向秦季政、蜀候倍、齊高洋和隋堅等河川執政高層彙報了善後工作、調查情況和處置意見,雖然有些爭議和懷疑,但也大都給予肯定和同意,遂對所有拘押的犯罪分子正式執行刑事拘留,由省公安廳直接組織審訊,帶離徒賅繼續開展後續偵查。

徒賅賓館第二會議室,省政府事件調查組主持召開情況通報會,曹洛滿代表調查組詳細通報了初步調查情況,宣布了事件的善後處置意見,指定陸誌浩繼續駐守徒賅協助善後工作,同時現場對衛興隆、蔣毓祜、沈傳葆和戚昭協等人執行了“雙規”審查。

姬太康正準備就正視事件的起因、服從調查的結論、吸取事件的教訓等講話之際,周述發的電話驟然響起,急匆匆地起身走到會議室外低聲接聽,隨即又臉色凝重地返回會場,向姬太康俯首耳語幾句,姬太康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隨即也起身走向主持會議的曹洛滿,會議室的空氣似乎瞬間凝固成堅冰,異常壓抑的氛圍籠罩著所有的與會人員。

曹洛滿思索片刻,低聲宣布了井安駿搶救無效而因公殉職的不幸消息,雖經省立醫院著名外科專家夏久遠教授的增援施救,畢竟傷勢嚴重、回天無力,遂果斷中止了情況通報會,火速趕赴縣人民醫院。

此時的縣人民醫院,與往日的嘈雜天壤之別,數十名武警戰士挺立在急診室、外科樓等要害部位和關鍵道路兩側,神情嚴肅地盤問和檢查著過往車輛和行人。

在外科樓的第一手術室裏,心髒已經停止跳動的井安駿睜著眼睛,攥著拳頭,安然躺臥在血跡斑斑的手術台上,呼吸機、監測儀和輸血袋已經撤離,身穿草綠色手術服的夏久遠教授正在親手做最後的創傷縫合和血跡清理工作。

曹洛滿等人徑直踏進手術室,雙手沾滿血跡的夏久遠告訴他們,井安駿的胸部被窮凶極惡的歹徒猛刺多達八刀,其中心髒、肝髒和肺都受到嚴重創傷,打開胸腔的時候已經難以有效止血。

麵對餘溫尚存的井安駿遺體,曹洛滿緊握著右手,使勁地拍了拍,舉手撫閉上他的雙眼,親手把潔白的棉布覆蓋在意外故去的陌生部屬身上,退到門口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井安駿的老父親則目光呆滯地坐在手術室外麵的連椅上,默默地抽著劣質香煙,傷心欲絕的老母親和妻子因幾次昏厥而被攙扶到隔壁的病室裏,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跪在手術室門口哭喊著。

“老人家,安駿同誌雖然意外離開了我們,但我們會像安駿一樣,孝順你們,贍養你們,也會撫育好孩子,照顧好家庭,還請您老保重身體,節哀!”曹洛滿俯身握著井安駿老父親的雙手,不自覺地掉下幾顆熱淚。

老人家依然呆滯地坐著,他可能還不敢相信兒子的戛然離去,他可能還無法預料家庭的何去何從,直到煙頭燒疼了手指,才撕心裂肺地迸出“命啊”的哭泣。

“孩子們,快起來,地上涼!”曹洛滿又彎腰把哭成淚人的兩個孩子扶坐到連椅上,蹲著說:“你們都在哪裏上學?媽媽從事什麼工作?”

稍有些理智的長子,抽搐著說:“俺在河川師範大學中文係讀書,他在徒賅一中讀高二。”說著,又嗚嗚地哭泣起來。

周述發聞聽,連忙說:“我跟寶炬同誌一人負擔一個吧!絕對保證讓孩子們完成學業。”

緊隨其後的鍾化正也連忙解釋說,井安駿的愛人叫汪愛蓮,是縣醫院的內科大夫,平時工作勤奮、做人低調,一家人就住在醫院的職工家屬區。

“述發同誌、寶炬同誌,你們破例給兩個孩子解決人事編製,讀書期間由政府發放一定的生活補助,大學畢業如果願意回到徒賅,就直接到事業單位參加工作,一旦另有高就,人事編製到時可以適時注銷,就當告慰安駿同誌的在天之靈吧!這樣雖說有違規定,但也在情理之中,一些幹部家裏未成年的孩子領取工資應該不是新聞。”曹洛滿簇擁著兩個哭泣的孩子,酸楚地說。

按照徒賅當地的風俗,親人逝去都會辦三天或者五天的喪事,但也有喪事不跨月的忌諱,也就是說恰逢農曆三十的時候,就會當天火化、立即完喪。

隨即,夏曉禹等人趕赴火化場布置靈堂、組織治喪,幾個縣委機關的中年女同誌也趕到醫院看護陪伴家屬。

在低回的哀樂聲中,曹洛滿等省政府事件調查組的部分成員,以及泉州執政高層、徒賅的幾百名幹部,向身披鮮紅黨旗的安井駿做最後的送別。

下午六時,八個小時前還鏗鏘演講“職業操守與創新精神”的井安駿,化成了一小盒帶著體溫的白灰,默默地安葬在徒賅烈士陵園的翠柏叢中。

肩扛無限責任、心懷無限悲傷的曹洛滿等省政府事件調查組,在萬千徒賅百姓燃起喜慶鞭炮的時候離開徒賅,但是連串的鞭炮尚未燃盡的時候,又回到了徒賅,再一次徑直踏進縣人民醫院第一手術室,依然是麵對著慈眉善目、京腔京調的夏久遠教授。

留守徒賅的省公安廳副廳長陸誌浩告知曹洛滿,被戚昭協刑訊逼供的犯罪嫌疑人武建全,由於呼吸驟停被急送縣醫院搶救,終因長時間的顛簸而喪失最佳治療時間,不幸死亡。

根據戚昭協的交代,之所以決定把武建曜、武建全兄弟押解異地,主要是防止武氏兄弟的眾多高層關係,包括衛興隆、蔣毓祜等涉案人員的幹預和滅口,自己當初也尚存一絲僥幸心理,並未堅定揭露和舉報衛興隆等人違法犯罪的決心,試圖給自己最終抉擇留有餘地和空間,退可以讓武氏兄弟遠走異鄉、消聲難覓,進可以查清武氏兄弟犯罪真相、將功贖罪。

依照曹洛滿等人的推斷,武建全是連接衛興隆、武建曜等徒賅舊勢力與不明真相群眾的橋梁和紐帶,他雖然不會參與重大問題的商討和決策,但是承擔著把這些商討和決策轉變成具體的群眾行動,也具體掌控著治安聯防隊等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指揮權,可能直接策劃、參與了很多有組織犯罪活動。因此,當得知戚昭協的魯莽行動後,立即命令押解人員馬上返回徒賅,接受組織審查,移交犯罪分子。

押解武氏兄弟的幹警也曾猶豫過、彷徨過,但因畏懼省政府事件調查組的嚴辭命令,立即調轉車頭,駛回徒賅。在距離徒賅還有不足二十公裏的時候,蜷曲在警車囚廂裏的武建全突然口吐白沫、眼珠翻白,隨即呼吸急促、鼻孔溢血,不得不邊回撥省政府事件調查組的電話彙報情況,邊把武建全抱到後排的坐椅上,同時風馳電掣地趕赴縣人民醫院。

警車徑直停到外科樓的台階上,井安駿遺留在手術室裏的血跡還沒來得及清理,醫護人員就又把武建全抬上手術台,當時他的呼吸已經極其微弱,正準備啟程返回省城的夏久遠教授再次披掛上陣,投入到緊張的搶救中去。

夏久遠憑借著豐富的臨床經驗,判斷武建全係髒器創傷導致嚴重出血,遂嫻熟地打開胸腔,刀口處瞬間溢出大量鮮血,幾經仔細辨別和推斷,確認肝髒已經嚴重破裂,隨即監控設備的生命體征提示越來越微弱,雖幾經努力,還是與其策劃的鬧事行動犧牲者井安駿相伴共赴了黃泉路。

曹洛滿指示護士剪開武建全的棉衣棉褲,發現武建全早已遍體鱗傷、體無完膚,腿部、背部、肩部等地方淤血一片連著一片,嘴角、鼻孔、耳朵等部位血跡連著血跡,而且額頭、臉頰等部位幾十處煙燙的傷痕,牙齒、指甲等也都有剛剛脫落的印跡。

“省公安廳要立即把屍體運離徒賅,馬上組織全麵的屍檢;對外要嚴密封鎖消息,誰走漏死亡的消息,誰要承擔全部責任;對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員一律采取保護性措施,立即選擇合適的地方休假療養二十天;涉案幹警要立即刑事拘留,查明致死原因,追究刑訊責任。”曹洛滿緊皺眉頭,邊查看血肉模糊的屍體,邊做出了暫時性處置意見。

半小時後,鍾化正等十餘名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員乘坐警車,交出電話,隔絕了一切外界聯係,緊隨著曹洛滿等省領導的大轎車,駛離了縣人民醫院,連跟家人拜個年、捎件換洗衣服的機會都沒有,就踏上了不同尋常的休假之旅。

雖然周述發並不知曉曹洛滿的返回徒賅,更無從知曉武建全的意外死亡,隻是接到陸誌浩的情況通報,告訴了省政府事件調查組對參與搶救醫護人員異地休假的決定,既未解釋理由,也未說明時限,但在曹洛滿撤離醫院的前後腳,他也再次踏進了縣醫院的急診室。

送走曹洛滿、姬太康等省市要員,周述發第一時間趕到徒賅賓館,主持召開別樣意義、別樣心境的黨政聯席會議,安排了省調查組留守人員的後勤保障工作,也指定章祥景暫時主持縣人大工作,縣委統戰部長範宜春暫時主持縣政協工作,唐晟主持縣委宣傳部工作,郭威主持縣公安局工作,力求整個工作不因某一突發事件而偏了軌道、亂了方寸。

萬家燈火通明的時候,周述發方才返回新的住處,那裏還有老母親和孩子們在等著他回家過年。

這是一套位於縣工商銀行家屬區的三室一廳樓房,原是調離徒賅的前任書記之私人住所,經過多方麵的努力,方才以租賃的形式借給繼任者周述發臨時寄住,裝修、家具等原本也都是財政出資添置的,質量和檔次自然難以挑剔,所以在周述發親臨徒河鎮指揮抗災自救的時候,劉漢邦組織縣委辦公室的文秘人員徹底地打掃、擦洗一遍,就把暫住賓館的老太太和兩個孩子接到了新房子裏,又安排人買了些肉、蛋、麵、菜等生活必需品,還把馬懷君的夫人動員出山,幫著臨時伺候老人、照顧孩子。

周述發左手用力牽著冰涼的樓梯扶手,他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覺;右手提著不鏽鋼保溫桶,這是自己的仕途師傅齊言恒特意捎來的。宋裕廓則緊隨其後,提著幾大方便袋的居家東西,畢竟街道上的商店大都是正月初五前閉門歇業的。

可是,新房子的門口蹲坐著一個神情恍惚的女人,好像在耐心地等待他們的回家,而且還有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

“老嫂子,大過年的有什麼事兒嗎”周述發邊打開防盜門,邊彎腰試探著說。

“你是縣委周書記吧!俺是陳締晃的老婆,俺有話跟你說!”聽話音,陳締晃的老婆並不認識周述發,但知曉周述發的新住所位置。

“噢,是陳家大嫂,快請進吧!”

此時,周漣漪和周琰正在客廳裏觀看著春節聯歡晚會,玻璃茶幾上擺放著幾個康師傅的桶裝方便麵,還有幾個散落其間的火腿腸包裝。這樣的情境,周述發的心裏頓時五味俱全、酸楚難忍。

“老嫂子,你先坐!”周述發轉身走進老母親的臥房,老太太已經打起了鼾聲,床邊同樣放置著幾個空空的方便麵桶,彎腰把手伸進老太太的被窩裏摸了摸,屁股下麵涼涼的、黏黏的。顯然老太太不但尿了床,而且還大便失禁,孩子們是沒有照顧經驗的。連臥病在床的老母親都難以照顧的殘酷現實,讓周述發倍感內疚、倍受自責、倍受無奈,委曲的淚珠再也難以克製,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流了出來。

幸好老母親沒有饑寒交迫,幸好孩子們沒有饑寒交迫,幸好暖瓶裏還有些開水,幸好房子裏還供著暖氣。原來,馬懷君被歹徒刺傷住院的同時,幫著照顧老人孩子的馬家媳婦也隨即慌亂地趕赴了縣醫院,周漣漪、周琰琰難耐肚皮抗議,又不會起火做飯,索性結伴到陌生的街道上購置了兩箱方便麵、兩箱火腿腸,方才解決了三個人的吃飯問題。

周述發拿起臉盆,添了些涼水,對了些熱水,又倒了暖水袋,方才掀起被窩,流著眼淚脫下老母親的內褲,輕輕地擦拭著尿漬、殘屎,又找出從海城捎來的秋衣、秋褲,頭有些暈,他堅持著,身體有些無力,他也堅持著,最終把老母親抱到自己的臥室裏,放在了歐陽姝雅的陪嫁棉被裏,才憔悴地匆匆回到客廳。

“除夕夜、吃餃子,咱們家也應該包餃子嘍!要不,我們的漣漪和琰琰可都長不大嘍!裕廓負責和麵和切餡,漣漪跟琰琰邊看電視、邊擇韭菜,咱們爭取新年鍾聲的時候也能吃到餃子!”周述發需要操持著一家人的生活,說,“大嫂,你有事就說吧!”

“周書記,俺家老陳可是實誠人,俺跟他結婚二十年多了,他可從來沒拿回家多少錢,頂多年節的時候別人送些煙酒,去年孩子上大學的學費還是俺從娘家借的呢!俺在家裏琢磨著,他是得罪了壞人,被壞人陷害了。俺想請你高抬貴手,讓他回家過年!”陳家大嫂一副農家婦女的打扮,話語裏也充溢著濃濃的黃土味。

雖然黨政聯席會議否決了陳締晃的“雙規”提議,但是蘇令耀感覺案情特別重大,而且已經異地審查,遂報經周述發等執政團隊核心成員同意,把案件移交給縣檢察院反貪局依法立案偵查。據檢察長柳新媚的情況通報,陳締晃案可能是又一起重大的經濟犯罪“窩案”,不但可能涉及近千萬的違規資金,而且還存在“包二奶”等生活墮落問題,也可能會涉及幾十個副局級以上幹部,隻是由於臨近春節的敏感時期,而稍微推延了一些擴展偵查的時間。

“大嫂,不是我推脫責任,也不是我不願幫忙,老陳是不是被人陷害,有沒有觸犯法律,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如果他真的被人陷害,我隻能保證他會很快回家的。”周述發給陳家大嫂倒了一杯水,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周書記,這些天,俺從親戚家裏借了些錢,就給孩子們點壓歲錢吧,你也別嫌少!”陳家大嫂從懷裏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順手放到茶幾上,說,“俺家上有年近七旬的老母親,下有兩個半大孩子,一家老小現在都還不知道老陳被逮捕的事,俺一直撒謊說是老陳出差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俺也不會給你當領導的添麻煩,求你跟紀委的領導打個招呼,就讓他回家過個團圓年吧!”

“老嫂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誰家也有生養父母,誰家不盼望兒孫滿堂地過個團圓年呀!但是,我真的幫不了你,繼續跟老人和孩子撒個謊吧!”

“周書記,俺沒啥文化,別人都告訴俺,隻要你點個頭,老陳就能馬上回家!你不點頭,可就是不想幫俺的忙。如果他因為不聽你的話,俺們可以回家再種地去。”

“老嫂子,就是我點一百個頭,檢察院也不會讓老陳回家過年呀!別人說的話,你可不能都信呀!”周述發邊把牛皮信封推給陳家大嫂,邊勸慰說。

“周書記,俺代表一家老小給你下跪還不行嗎?”

“老嫂子,如果下跪能釋放老陳的話,我都可以跟你一起下跪。可是,世界上是沒有賣後悔藥的,一旦邁出了違法犯罪的那一步,就永遠都不會再有下跪的機會了。”

“你是說,老陳真的不能回家過年了嗎?”

“是呀!老嫂子!”

瞬間,徹底失望的陳家大嫂眼淚奪眶而出,在周述發起身倒水的時候,拿出隨身攜帶的農藥,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下去。等轉身發覺的時候,已經把多半瓶劇毒農藥倒進了嘴裏。

周述發完全被陳家大嫂的舉動驚呆了,暖瓶應聲落地,邊急忙奪下含在她嘴裏的藥瓶,邊急忙大聲叫喊著宋裕廓的名字。

正在廚房裏和麵的宋裕廓,聞聽周述發恐懼的叫喊,帶著麵漿就跑到客廳,迅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抱起陳家大嫂就跑出了門,周述發也頓時清醒過來,拿起還殘留些藥液的農藥瓶,也跟著跑下樓去。

周述發與宋裕廓瞬間實現了角色換位,他接過車鑰匙,急速啟動了轎車,宋裕廓則抱著陳家大嫂坐到後排,慌亂地駛向縣人民醫院。

醫院急診室的醫生護士們大都在觀看著聯歡晚會,幾個鞭炮炸傷的病人也或躺或坐地點評著節目內容,整個病房裏顯然特別寂靜。

周述發的意外“空降”,讓那些剛剛認識的、尚未認識的護士們頗感納悶,“喝了農藥!快搶救!”的叫喊,又立即使她們明白了職責和程序。

由於徒賅盛產棉花,也就經常有些想不開的農民喝農藥自殺的,所以醫院急診室裏就有了一套比較規範的搶救程序。

三番五次的洗胃,刺鼻的農藥味了充溢著整個急診室。

魏寶炬、郭威聞聽消息,也帶著政府辦公室的幾個值班人員趕到醫院,又到陳締晃家裏把兩個盼著母親回家的孩子接到醫院,或哭泣著或靜靜地等待著搶救結果,都渴盼著陳家大嫂能夠贏得與死神的賽跑。

在隔壁值班室裏傳來整點報時的時候,陳家大嫂方才徹底脫離了危險,轉移到普通病房裏輸上氧氣、紮上吊瓶,氣色也頓時恢複了很多,臉上再次露出風吹日曬下的紅潤。

由於搶救及時,陳家大嫂終究沒有陪著井安駿步入另一個世界。不管是陳家的孩子們,還是周述發、魏寶炬,都徹底鬆了一口氣。

可是,周述發終究沒有兌現新年鍾聲的時候讓老母親和孩子們吃到餃子的承諾,這也是他四十多年的生命中第一次沒有吃到新年的餃子。

直到聽到家家戶戶吃餃子的鞭炮聲,他才極其疲憊不堪地回到了寄居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