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述發站起來身來，鏗鏘有力地說：“我們徒賅新一屆縣委向省政府立下軍令狀，如果不能完成三年翻一番、五年翻兩番的戰略目標，我們願意全體辭職謝罪，無償為徒賅人民掃一輩子的馬路、廁所。”
這，才是蜀候倍真正想要的態度，也是蜀候倍一直等待的士氣。
第四天的傍晚時分，在述芳置業集團的總部，徒賅縣政府與述芳置業的最後一輪談判剛剛結束，帶著幾分倦意的周述發就被上官雲芳拉到會議室的一角，強令他陪同自己參加一個重要應酬。
原本，周述發邀請了一批省直機關的海城籍老朋友聚會，在上官雲芳不容推脫的眼神威逼下，不得不把魏寶炬送去“堵槍眼”，自己跟隨上官雲芳邁進了最頂層的主席辦公室。
上官雲芳的辦公室裝修極其考究，既彰顯著大氣、從容，也隱透著淡雅、睿智，一如其主人的性格、地位和態度。
上官雲芳瞥見周述發驚訝而故作鎮靜的樣子，打趣著說：“你可以隨時成為這間辦公室的主人，甚至整個集團公司的主人，隻要你舍得放棄縣委書記的寒酸寶座。”
上官雲芳冷冷地把周述發晾在寬大的辦公室裏，自己則徑直走進了最裏麵的休息室。
周述發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突然發現翠色的儒山近在咫尺，甚至可以分辨出拾階而上的男女，平靜的墨湖側臥腳下，還能夠遠眺當年他們經常偎依的石凳。眼下依然擁坐著一對癡情的青年男女。悠揚的洪樓鍾聲也如約而至，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
“我又沒賣站票，你傻站著幹什麼？快進來！”上官雲芳早已脫去嚴謹的藍色職業裝，而是換上一身淡雅活潑的粉紅色休閑服，向周述發招手說。
在上官雲芳的感情世界裏，周述發占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不僅因為他們是大學同學、初戀情人，還是她終身不悔、癡心真愛的男人，這種愛並沒因為時間的流逝、距離的遙遠而淡薄，也沒因為命運的差錯、聯係的隔斷而疏遠，這是一種隱藏心底而不斷升華的愛。
休息室的擺設與辦公室的奢華形成天壤之別，一排乳白色的實木衣櫃，一張罩著粉紅色床罩的席夢思，一對簡約的茶幾與休閑椅，當年他們在儒山上嬉戲、偎依的黑白照片，則被靜靜地懸掛在床頭的正上方，茶幾上還擺放著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照片。
那年，臨近畢業的時候，上官雲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借來了一部老式相機，而且學會了簡單的攝影技藝。閑暇之餘，周述發既充當著攝影模特，也兼任著美學參謀，他們經常在墨湖邊拍攝水鴨、蘆葦、荷花，在小樹林裏取景夕陽、春芽、情侶，河大校園裏的很多詩意韻味都變成了黑白照片，他們也苦思冥想地給每張照片都起了詩意盎然的名字。當然更多的景致，還是穿著白襯衫、藍褲子的周述發，任何靈動的景觀都是襯托主人公的大背景。
那天，是一個微風習習、晴空萬裏的星期天，上官雲芳獨自躲在宿舍裏，花費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把攝影的技術教給最貼己的閨蜜——王穎萍，然後搜尋到正在操場上賣力打籃球的周述發，不容穿著挎肩背心、滿頭流著大汗的周述發洗漱換衣，三個人就嬉戲地、吵鬧著跑到儒山上，在那片見證了他們從相識到相戀再到相愛的碧草地上，留下了他們唯一的合影。那時的他們，臉上充溢著無盡的幸福，身上散發著青春的活力，王穎萍羨慕地直喊“金童玉女、天地良緣”。
“你看，我穿這件衣服合不合適？”上官雲芳帶有撒嬌式的問話，打斷了陷入甜蜜回憶的思緒與傷感，讓周述發驀然一驚，方才把目光轉向了眼前的女人。
周述發有意回避著上官雲芳如炬的眼神，刻意地低著頭，好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嘴裏默默地念叨著：“好看！好看！”
“言不由衷！地板上又沒有反光鏡，你怎麼知道好看？哪裏好看？你就不能抬起頭來，認真而負責任地看我一眼嗎？”上官雲芳有些幽怨地說。
“我能感覺到你的漂亮！一個女人的漂亮，並不在她穿什麼綾羅綢緞，而是她的靈性、她的睿智、她的品位，還有她的執著。”周述發依然低著頭，自言自語地說。
“那是評價別人的女人！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要學會欣賞自己的女人，要能聽懂自己女人的內心獨白！不跟你浪費吐沫，說了也是白說，簡直就是對牛彈琴，甚至還比不上吃草的牛！”上官雲芳有些生氣，拎起小包走出了休息室。
周述發不知道上官雲芳到底要參加什麼應酬，鬱悶地跟著她走出述芳置業的辦公大樓，也鬱悶地跟著她擠進鋥亮的寶馬轎車。
“到貴都商廈！”上官雲芳簡短地命令著司機，刻意地把一頭秀發留給了周述發，看似專注地觀察著路邊的風景。
在貴都商廈的煙酒專櫃，上官雲芳選購了兩瓶茅台酒、兩條中華煙，又到食品專櫃裏挑選了最新鮮的幾樣水果、幾盒巧克力，然後領著周述發來到收銀台。
“交款呀！你愣著幹什麼！”上官雲芳用眼睛剜著周述發，周述發急忙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信用卡，摁下了“631018”的一串密碼。
這些，沒有躲過上官雲芳的眼睛，她的心境瞬間多雲轉晴，不由自主地挽起他的胳膊。這是她的生日，說明他還一直牽掛著她，甚至說明他也像自己一樣，依然堅守著一份勝似初戀的真愛。
隨後，上官雲芳挽著周述發走進服裝商場，執意給他購置了一套皮爾·卡丹的西裝，也給他的老母親添置了幾件羽絨的外套。這次，她搶先把自己的信用卡遞給了收銀小姐，而且迅速按下“621226”的支付密碼，同樣是周述發的生日，隻是他沒有在意這些細節。
“去林蔭泉公墓！”上官雲芳走出商場，再次向司機指示了目的地，也再次把目光鎖向了車窗外的所謂風景。
林蔭泉公墓坐落在風景秀麗的林蔭山腳下，因背靠靜如處子的林蔭泉而得名，很多曾經叱吒風雲、聲名顯赫的共和國將軍、河川省高層，辭世後大都把忠骨埋葬在這青山秀水之間，不但肅穆清靜，而且戒備森嚴，長年都有武警駐守看護。
經過大約二十分鍾的蜿蜒山路，司機輕車熟路地把轎車停在林蔭泉公墓的廣場上，周述發從上官雲芳手裏接過兩個大大的方便袋，跟隨她經過了值勤武警的查驗，走進蒼鬆翠柏環繞的墓地。
在一座鐫刻著“上官浩渺同誌、劉筱悠同誌之墓”的花崗岩墓碑前，上官雲芳默默地打開方便袋，把那些茅台酒、中華煙等一一擺放在基座上，哽咽著撲通跪倒在父母的墓碑前。
“跪下！”上官雲芳低著頭，生硬地命令著，轉而又哭訴著，“爸爸、媽媽，我又找到那個惹你們生氣的臭小子了，帶著他給你們賠禮道歉來了，現在你們可以瞑目了！”
“爸爸、媽媽，那天，我不知道你們到底談了些什麼，原本你們是同意我們結婚的，而且你們也暗中打探了他的家庭和表現，還反複審看了他的照片！可是，你們為什麼要強逼著我出國留學？為什麼要突然阻止我們結婚？而且還幾次阻止我返回國內！”上官雲芳像一個倍受委曲的怨婦一樣，失去了往日的穩雅與幹練，失聲地哭訴著。
“爸爸、媽媽，今天，趁著你們都在，咱們把話講清楚行嗎？把那個隱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那個讓你們的女兒痛不欲生、幾盡絕望的秘密，原原本本地告訴我行嗎？”上官雲芳有些失去了理智，聲嘶力竭地哭泣著，訴說著壓抑二十多年的悲傷。
“伯父、伯母，都是我的錯！”周述發也哽咽著，喃喃地說。
“叫爸爸、媽媽！你已經占有了他們女兒的肉體與心靈，難道你忘記了嗎？難道你不敢承認了嗎？二十多年來，你是唯一占有過他們女兒肉體與心靈的男人！”上官雲芳厲聲斷喝著周述發，每一個字眼都帶著憤怒的火苗。
“爸爸、媽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那天，我不應該堅持回海城，您讓我們一起出國留學的想法沒有錯，您讓我們一起留在泉州工作也沒有錯，我不應該那樣堅決地回絕你們的好意！後來，我曾經想告訴你，我願意陪小芳留在泉州工作，可是幾次到省政府找您、到省教育廳找伯母，保衛人員都沒有讓我見到你們的麵！你們在九泉之下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小芳的，再也不會讓她受委屈了！”周述發語無倫次地說著，其實他並不清楚如何照顧上官雲芳，更不清楚如何讓上官雲芳的父母放心。
在墓地燈光點亮的時候，周述發簇擁著癱軟的上官雲芳走出林蔭泉公墓，乘車駛向南部山區的金麒麟大酒店，那裏還有一些久未謀麵的大學同學在等候他們。
因為，今天是周述發的四十四歲生日。第五天下午，周述發、魏寶炬如約來到秦季政的“候見室”，而且一同等候接見的還有隋堅、燕承陵、宋貞軒和上官雲芳。
此前，由燕承陵牽頭組織了兩次專家論證會、兩次項目分析會，邀請河川省規劃專家、城市運營專家、地產開發專家，就徒賅新城開發的細節問題深入進行了研討、達成了共識，形成了比較前瞻的、周密的、科學的合作意向和開發方案。同時，述芳置業的高管會和董事局原則通過了參與徒賅新城的開發意向，並與美國Century投資集團、香港Wealth基金公司達成融資意向，還與英國皇家Boutique設計師事務所、法國Unmatched管理谘詢公司達成項目合作意向，基本具備了參與徒賅新城開發的資金、技術、管理實力。
作為共和國“封疆大吏”的秦季政，難掩內心的興奮，超乎尋常地起身離開寬大而舒適的座椅，熱情地迎接著每一個接見者。
秦季政沒有過多的客套，開門見山地說：“述芳置業是富有國際融資經驗、極具城市開發實力的知名企業，在加快推進河川曆史性跨越的關鍵時候，能夠及時調整企業的發展方向和經營策略，融入到最具活力、最有潛力的縣域經濟之中，充分說明了高管團隊的遠見卓識，也充分說明了縣域崛起的正確抉擇，還預示著徒賅雄起的曙光已經撥雲見日。”
周述發詳細彙報了徒賅工作的新定位、新剖析、新戰略、新設想和新舉措，融入了省政府常務會議的新要求、新理念、新思維和新動作，譬如說三年翻一番、五年翻兩番的戰略目標，八十平方公裏、三十萬承載人口的城市規劃，設立五千萬元的企業信貸擔保基金，籌備兩千萬元的新型農民培養基金；也吸納了泉州市委、市政府的新觀點、新政策、新布局和新規劃，譬如泉州經濟新增長極的提法，泉州高新區異地建園設區的舉措，舉全市之力、集全市之智扶持徒賅崛起的共識，泉州承擔百分之二十基礎設施建設費用的傾斜。
秦季政不斷地點著頭，滿意地說：“這才是你們送給省委、省政府的春節大禮呀！為什麼有些地方的發展長期滯後？絕不是老百姓的思想封閉，而是執政者的思想封閉；絕不是經濟基礎的薄弱，而是執政能力的薄弱；絕不是區位交通的偏遠，而是執政理念的偏遠。徒賅的經驗證明，領導幹部特別是主要領導的水平決定了一個地區的發展水平，領導幹部特別是主要領導的思想決定了一個地區的發展前景，同樣是那些土地，在無為者眼裏是土坷垃，在有為者眼裏是金窩窩；同樣是那些百姓，在守攤者眼裏是沉重的包袱，在發展者眼裏是難得的資源；同樣是那些幹部，在貪贓枉法者眼裏是欺壓百姓、斂財橫行的工具，在知人善任者眼裏是引領群眾、凝聚人心的旗幟。”
周述發又詳細彙報了新城開發情況，重點介紹了項目的合作模式、雙方的收益預算、開發的整體效應和後續的建設運營，這是充分吸收了南方城市的先進經驗、借鑒國外融資的成功理念、融入開發專家的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形成的，有很強的前瞻性、操作性和創造性，譬如統籌考慮了人民幣的增值因素，城市開發與占用土地、轉移農民、增加就業、增加收入的“五個同步推進”。上官雲芳、燕承陵分別就融資的進展情況、土地的解決路徑等問題做了解釋和說明。
作為北京大學經濟學碩士的秦季政，擁有多年宏觀調控經驗和理論研究功底，還是提出了不同意見，主要是正確處理城市開發與發展載體的關係，工業園區等發展載體要同步建設、提前見效，擴大就業容量，增加居民收入，奠定強大的城市開發購買力；正確處理政府投入和市場開發的關係，防範政府投資的擠出效應，增加經濟適用房和回遷安置房數量，增加房屋價格的控製力和開發成本的監管力，奠定內生的城市開發持續力；正確處理生產性投資和消費性投資的關係，學校、醫院、體育場等公益性設施要以政府投資為主，供水、供暖、汙水等配套設施則實行政府補助、企業運營的方式，同時引導企業介入標準廠房、物流機構、寫字樓宇、職工公寓等生產性投資，奠定擴張的城市開發吸納力。
當天的傍晚時分，在河川大廈最富麗的泉州廳，秦季政、蜀候倍、魏道武、曹洛滿等河川高層，還有隋堅、姬太康等泉州大員，應邀出席了徒賅縣政府與述芳置業集團的戰略合作協議簽約儀式，上官雲芳與魏寶炬分別作為雙方的法人代表，在戰略協議上簽寫了自己的名字，曹洛滿、姬太康也代表河川省政府、泉州市政府，分別在履約擔保人的位置鄭重署上了大名。
同時簽訂投資融資協議的，還有徒賅縣政府與河鋼集團的新型鋼鐵基地項目，與河藥集團的新型醫藥產業基地項目，與河重集團的兼並徒賅機械總廠暨重型汽車發動機產業化項目，以及與河川金融財團的戰略合作與融資授信協議，工業投資總額達到三十五億元，而支撐這些工業項目的融資授信則達到二十億元。這是因為，伴隨陳尚秀、劉竹筠等人的投資承諾，忙於走訪、無暇顧及商務談判的周述發，第一時間把主管工業生產和園區經濟的郭威和呂廣誌急召到泉州，幾乎與述芳置業的談判同步，經過與幾家大企業的多輪談判，終於趕在秦季政的召見之前達成全麵共識，隨即提前返回徒賅。溫暖如春的河川賓館裏充溢著不盡的活力和激情，室內噴泉歡快地跳躍著，巨型的琉璃水景廊柱裏遊魚歡暢，沒有一絲積冰的痕跡，然而一旦走出賓館的人造小環境，依然是刺骨的冰天雪地、北風勁吹，春的氣息並未提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