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參與會議的並非都是領導小組的成員,有應邀參加的十名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還有剛剛組建的巡視委員會、谘詢委員會和群眾工作委員會的主任委員、副主任委員,他們都是作為領導小組的特約顧問參與其中的。
周述發要讓他們成為引領輿論的“風向標”、集思廣益的“智囊團”、和衷共濟的“黏合劑”和推動工作的“催化劑”,說:“我們要充分發揮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老領導、老同誌的優勢與作用,一是增強推進城市建設之責,多鼓科學發展之勁、多聚科學發展之力,形成共克時艱、共促發展的強大合力。二是善謀推進城市建設之策,從職責與任務出發,從特點與優勢著眼,選擇事關城市規劃建設的重大問題,深入調查研究,周密思考論證,積極建言獻策。三是凝聚推進城市建設之力,多做團結鼓勁、理順情緒的工作,多做協調關係、化解矛盾的工作,多做順應民意、溫暖民心的工作。四是落實推進城市建設之為,體味老百姓的感情、了解老百姓的心聲、掌握老百姓的意願,通過精湛的工作展示我們卓越的作為。”
城市規劃建設領導小組第一次會議別具一格的召開,標誌著徒賅城市大發展、大建設、大開發的帷幕順利拉開,也標誌著具有首創性質的老幹部工作布局順利開啟,還標誌著與某些勢力的政治博弈在另一個陣地重新展開。在周述發竭力為新一輪城市規劃建設鼓與呼的同時,範嘉儀在遠房表妹的陪同下,孤零零地踏上了直達北京的列車。
俗話說,窮家難舍。何況還有長年臥病的老人、年幼求學的孩子,何況精神依托的親人、感情牽掛的愛人相距千裏之外,更何況一個依靠雙拐趕路的病魔纏身的瘦弱女人。範嘉儀是帶著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懷著對赴京求醫的萬分愧疚,戀戀不舍地掛斷了周述發的長途電話。
那時,她有些悔恨自己當初選擇當警察的決斷,依照她的學習成績,本可以考取更好些的學校,譬如老母親一直念叨的教師、醫生,就因為她喜歡那身英姿颯爽的警服,向往那支彰顯正義的手槍;她有些悔恨自己當初選擇當刑警的決斷,依照她的全優技能,本可以選擇更安逸的工作,譬如老領導經常提議的交警、戶籍警,就因為她喜歡挑戰那些凶光畢露的眼神,向往那種懲治罪惡的神聖;她有些悔恨自己當初嫁給周述發的決斷,依照她的聰穎漂亮,本可以嫁給更顧家的男人,譬如那位一直追求她的老同學,就因為她喜歡他身上那股子永不服輸的精氣神,深愛著那個寬厚溫暖的肩膀。
臨近春節,那些在陌生城市裏打拚了一年的保姆,陸陸續續返回了或近或遠的父母身邊,即使雇主支付的工資比平時高出很多,也都難以抵禦住家的誘惑,因而範嘉儀尋找保姆的事,並沒有想象的那樣順暢,照著報紙上的廣告,打了十幾個電話,那些原本視顧客為上帝的家政公司,不是金口玉言的直接拒絕,就是讓耐心等待的婉言謝絕。
自尊心特別強的範嘉儀,不管是工作上的大事小節,還是生活中的針頭線腦,大都不會放低自認為非常高貴的尊嚴,行動的不便更沒有降低她對尊嚴的苛求,她寧願多花些錢在附近超市裏訂購生活必需品,也不會請同事、托鄰居順路捎麵、帶菜回來,這種多次被人拒絕的滋味,讓她倍受委曲、倍感無奈、倍加淒涼,幾次按下那個唯一可以傾訴和撒嬌的電話號碼,又都在理智和愛的作用下掛斷了電話。
其實,隻要她簡單地打個電話,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就會給她任何的幫助,那個人就是魏子操。魏子操與周述發情如父子,當初老先生有心留意著幾位或政界高官或商界領袖的閨女,極力撮合周述發能夠政治聯姻,無疑既可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也能增強孩子的發展潛力,幾次或委婉或直言阻止與範嘉儀的交往和婚戀,事與願違,越是阻止越促成了兩顆頗具逆反的心,使魏子操與範嘉儀的關係相互疏遠、彼此成見,即使結婚生子多年之後,這種疏遠和成見也未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彌合,每年隻有中秋和春節,她才會隱忍著所謂的自尊,踏進那幢海邊別墅的大門。但是,魏子操對待他們的孩子視同己出,疼愛有加,凡是別人家爺爺能夠給予的,琰琰都能如約而至地收獲更多的親情,但凡別人家爺爺不能給予的,琰琰也大都能夠得到些意外的驚喜,他從小就讀最好的幼兒園,後來是最好的小學、最好的初中,經常跟著爺爺看話劇、聽音樂會,周末更是常常被爺爺的司機接到別墅裏玩耍上大半天,他在海邊別墅裏有專門的房間,他能夠吃到最鮮美的海鮮,他能夠收獲最精美的玩具,他能夠購買最名牌的衣服。
其實,隻要她開口,還有一位富可敵國的人同樣可以滿足她的一切要求,除非想要天上的月亮,這個人叫褚世震,是中美合資瑞達投資集團的總裁。她和他曾經是小學的同學,然後又是中學同學,那時他是無畏無懼的班長,她是機智聰明的團支書,他喜歡她的美麗聰明,她討厭他的莽撞意氣,他堅信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所以高考時與她填報了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專業,她堅信男人需要睿智沉穩,所以上警校時與他刻意保持著距離、疏遠著感情,然後他因為她的結婚生子而辭去了警職、遠赴了美國,然後回國創業的他又因為對她的思念而把辦公駐地選在了海城、選在了她的身邊,他希望隨時能夠給予她任何的幫助,哪怕是提一桶水、扛一袋米。
自尊比範嘉儀的生命更重要,因為自尊而忍耐著孤寂、承受著傷痛,也注定因為自尊使她付出更多的代價,乃至最寶貴的生命。
自從獲悉周述發調任徒賅的消息,範嘉儀的心就跟隨著一起紮根到了徒賅,她通過網絡、電視、報紙,還有那在電波中傳遞著的熟悉聲音,關心著徒賅的每一條新聞,牽掛著徒賅的每一點進步,甚至經常留意徒賅的天氣變化,她知道那是一個與臨海有天壤之別的地區,知道那是一個與愛人有不解之緣的地方,那裏的天地非常寬,但建立起一個城市又非常難,那裏的農民非常多,但樹立出無數間工廠又非常難,她不能讓她的愛人因為家而分心,因為家而勞神,她要給他一個沒有牽掛的、沒有包袱的溫暖港灣。
範嘉儀曾經獨自躲在臥室裏失聲大哭過,終歸哭鼻子解決不了保姆問題,終歸一個人的生活抵頂不了一百一十萬人的事業,在一直疼愛她的姐姐打來電話詢問病情的時候,再也難以控製住積蓄已久的悲觀情緒,像一個在學校裏受到巨大欺辱的小女孩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起來,姐姐好一陣又是哄又是勸,姐倆才掛斷了電話。
血畢竟濃於水。放下電話,範嘉儀的老姐姐就抱著孫子,走東家,串西家,托朋友,求親戚,把好聽的話說了一籮筐,才把一位本家的遠房侄女動員出山,晚上又把一個娘家的遠房表妹說服動身,還總擔心年輕人變了褂,又趁黑提著兩籃子積攢了很多時日的雞蛋,跟她們家裏人把事兒最終說死了、咬定了,才安心地睡個了囫圇覺。
兩個都是剛剛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那位遠房的表妹還在泉州就讀大學,本想寒假的時候留在城市裏打些零工、掙些學費,減輕家裏的一些負擔,被父母又是思念又是不舍方才哄回家過年;那位遠房的侄女,初中畢業後一直在南方打工,由於擔心春節時候的交通擁擠,就提前結算了工資回到父母身邊,她渴望那種一覺睡到自然醒的愜意,渴望那種被父母捧在手心裏的幸福,也想借這個時間給自己找個婆家,畢竟一起長大的玩伴很多都訂了親。
幸好兩個女孩子都生在農家、長在農家,少了些嬌生慣養的毛病,也都有一定的城市生活經驗,遠房侄女由於會炒幾樣家常菜,也會下麵條、蒸米飯,範嘉儀就把她留在家裏照顧老人和孩子,帶著她認識了菜市場、糧油店,又帶著她認識了銀行、超市,還教她如何使用燃氣爐、高壓鍋,如何照顧甚至哄騙老人,而且把過節時老人孩子穿的衣服都置辦齊全了,把一些窗簾、床單等都洗幹淨、熨平整了,更帶著小女孩到幾個要好地鄰居家一一拜訪過。
但是,範嘉儀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地帶著那位遠房的表妹,帶著三五千元的多年積蓄,還有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艱難地踏上了那列擁擠的、嘈雜的、漫長的進京列車。臨近春節,很多單位的工作越來越繁忙,又是撰寫工作總結,又是研究發展要點,特別是像國家開發銀行這樣的單位,還要附加些諸如貸款使用情況督查、到期貸款催促結算等專業性工作,稍有疏忽都可能是幾個億、十幾個億的資金風險,忙,很忙,非常忙,常常成為歐陽姝雅推脫應酬的借口。她費盡心機地說服了行長的同意,不但補足了當年的年假,而且預支了明年的休假,才提前三天帶著父母趕赴北京。
外表美麗、精練、雅致、聰明的歐陽姝雅,其實生活的並不幸福,甚至說非常糟糕,她與丈夫王坤詡是中央財經大學的校友,她在金融學院就讀,他研修國際貿易專業,憑借其父親任職河川省財政廳長的顯赫家世,風流倜儻,侃侃而談,舉手投足盡顯才俊,曆經幾年的窮追猛打,也俘獲了她的一片芳心,大學期間就軟磨硬泡地占有了她的身體。
畢業之後,王坤詡被分配到省外經貿廳,又憑借父母的精心運作,不足兩年就提升到處長的職位,結婚不久其父親因大肆權錢交易而鋃鐺入獄,隨後他也因工作經常失誤而又無人給予遮蔽,被發配到一個瀕臨倒閉的外貿企業擔任工會主席,進而精神萎靡、無心工作,淪落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歐陽姝雅也曾試圖通過親情和愛情去感化他,也曾動用一些關係幫助他重新振作起來卻收效甚微,真正讓她徹底灰心的是,不是今天因為嫖娼到派出所交款領人,就是明天因為賭博去朋友家歸還賭債,而且晚上無情甚至殘忍地折磨她、虐待她。
被他沒有理由暴打的時候,替他歸還賭債的時候,她也無數次想過離婚,甚至經常在夢裏牽手自己的白馬王子重新走入婚姻的殿堂,可是她的社會地位不允許,她的家庭聲譽不允許,她甚至從來沒有跟父母過多地提及真實的、現在的、惡魔的丈夫。在他的獸性強暴下,她曾經一年三次躺到外地醫院的流產室裏,獨自默默地忍受刮宮的痛苦,然後默默地回到娘家甚至賓館獨自舔舐傷口,她已經害怕了黑夜,害怕了回家,她已經時刻做好了逃離這個家的準備,哪怕是短暫的逃離。
每年都有很多的學生到家裏拜訪,齊道成夫婦更渴望在泉州過春節,那裏有他們熟悉的湖、熟悉的山,兩個兒子也都會攜家帶口回到芳霏苑,經不住兩個兒子的反複勸說,加之歐陽姝雅的賣力鼓動,也就跟著女兒一起搭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
歐陽姝雅之所以提前趕赴北京,還需要就近租一套房子,畢竟出了門的閨女不可能在哥嫂家久住,姑嫂關係是世間最難相處的關係之一,一句無意之中的話,也可能產生很多意想不到的猜測;還要宴請主治的醫生,畢竟在北京知名大醫院裏占一張床位遠比到五星級酒店弄套總統套房還難,即使商賈巨子也不一定能夠找到花錢的地方,關鍵還是人脈和關係。
歐陽姝雅把父母安置到大哥家,就立馬聯係幾個最要好的大學同學,在解放軍總醫院附近開車轉了大半天,跟隨著房屋中介看了六七處房子,總算找到了一套六十多平米的二室一廳,幸好還有一些過時的家具和廚具,也沒在乎每月高達三千元的租金,交足了兩個月的定金,又到外麵采購了些被褥、碗筷等生活用品,而且還意外暫借到閨蜜的一部私家車。
由於所謂的家安置的出奇順當,使心情特別的爽快,謝絕了大學同學的接風宴,親自下廚,煎炒烹燉,就在小小的客廳裏擺下情濃意純的同學宴,與那些多年未謀麵的同學盡情地喝酒,盡情地揮灑或喜或悲的心情,她更是有些陶醉在沒有恐懼、沒有悲傷的家裏,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恐懼、忘記了悲傷。
東方的縷縷朝陽,透過薄紗的窗簾,播灑在歐陽姝雅那舒展的、自由的軀體上,播灑在她那安詳的、俊俏的臉上,可能是難得的安逸,可能是夢中的幸福,她的臉上洋溢著久違的微笑,兩個小酒窩深深地嵌在緊閉的紅唇兩邊,有些動人。
歐陽姝雅睜開雙眼的時候,首先發現自己是穿著粉紅睡衣的,然後看到客廳裏的殘局已經收拾妥當,廚房裏的鍋碗也洗刷幹淨、擺放整齊,由於酒喝得太瘋狂,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喝醉了酒,更不知道同學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有些感激那些細心嗬護的同學,細心到幫她穿上睡衣、打掃殘局。
沒有了工作的催促,沒有了家庭的厭倦,歐陽姝雅裹著睡衣,伸著懶腰,注視著北京的別樣陽光,那原本是自己可以盡情享受的陽光,溫暖而沒有熾熱,純情而沒有愚弄,起身衝了杯咖啡。她喜歡愛爾蘭咖啡那包裹著苦味的香濃,如同她和他不為人知的生活一樣,一個是倍受婚姻折磨的家庭,一個是深受疾病困擾的家庭,隻是這些苦味會跟隨多久,他們的香濃什麼時候能夠降臨,但她堅信自己一定能夠等到香濃時光的降臨。
歐陽姝雅的早餐是簡單的,一個煎雞蛋,幾片麵包,還有那杯愛爾蘭咖啡,然後匆匆開車趕赴解放軍總醫院。
昨天,大嫂張雨霏正巧主刀一個疑難手術,並沒有與歐陽姝雅在家見麵,晚上本來準備給她舉行家宴接風的,又被她的那個同學宴給擠掉了,一直還沒有機會深談範嘉儀住院醫治的問題。
歐陽姝雅是在專家門診室裏找到張雨霏的,此時的張雨霏已經掛上了博士導師的頭銜,而且辦公桌上擺放著普外科副主任、主任醫師的桌牌。那些含金量非常高的標注,很有些出乎歐陽姝雅的意外,在她讀大學的時候,嫂子還是一個小小的主治大夫,隻是那身軍裝還能稍許滿足她的虛榮心。
“嫂子,你都是博導了!”歐陽姝雅有些大驚小怪地說,“怪不得你這樣忙呀!”
“傻丫頭,就興你當大行長,我難道當個博導還不行嗎?”對於已經五十出頭的張雨霏而言,這位聰明活潑的小姑並不比自己的兒子大多少歲,特別是在大學期間跟著他們生活過很長時間,也就像齊家人一樣寵愛有加,至少比她那位在英國留學的兒子更寵愛。
“嘿嘿,嫂子,整天給人家數錢數累了,隻要見到數字就頭暈,我報考你的碩博連讀吧?也跟著你拿幾把手術刀,今天割一刀、縫個口弄個小紅包,明天再割一刀、再縫個口還能收張購物卡,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歐陽姝雅開著玩笑,又說,“病床能安排下嗎?”
張雨霏也不含糊,繃著臉說:“咱們大小姐介紹的病人,我會親自主刀的,你準備送多大的紅包呀,要不送個燕莎商場的萬元購物卡也行,給老太太看好了一件衣服,還沒來得及買呢。如果送少了,我可就安排給那些實習醫生了!”
“嫂子,她可是老先生最得意學生的夫人,要送也得老爺子送呀,我可是白跑腿、瞎忙活,舍了工作不說,還得跑前跑後,還沒跟老爺子要跑腿錢呢!再說了,老先生、老太太早就把養了幾十年的寶貝送你了,而且還送一贈一,你也太貪得無厭了吧!要不,把老先生、老太太再送你,他們最起碼都是省級保護動物,省得小女子買菜送米地整天跑!”歐陽姝雅的反應太機智,不但把老先生、老太太搬出來了,還賺了個獨自伺候老人的便宜。
“好好好,大小姐,說不過你!由我親自擔任主治大夫,如果病情複雜的話,我再邀請一些知名的專家教授會診,病床也按照大小姐的吩咐準備好了,而且是單人間,你應該滿足了吧!”張雨霏還有一大屋子等著就診的病人呢,可沒這麼多閑工夫跟她逗嘴,接著說:“你怎麼住到賓館去了,馬上搬回家住,我跟你哥商量好中午給你們接風洗塵,想吃什麼給你哥打電話,快回家吧,我忙了!”
既然最難占到的床位問題已經解決了,既然最難相處的醫生問題更無須打通了,歐陽姝雅哼著歡快的小曲,開著車回家了。她現在唯一需要做的,除了盡情享受這自由安逸而充溢著期待的時光外,就是等待周述發的電話,還有範嘉儀的到來。伴隨著年味的日益濃鬱,很多北方的政府機關也就不再安排具體的經濟工作,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走訪上級領導、救助弱勢群眾、慰問勞模功臣等方麵上,還有就是全方位地開展社會穩定工作,既著手解決農民工的欠薪問題,也著力整治工廠的安全生產隱患,但是徒賅的很多工作依然是緊張的、繁忙的。
往年那種縣級領導提著兩桶油、拎著兩袋麵慰問貧困戶的鏡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生活困難群眾第一次領到了最低生活保障金,很多因病致貧的群眾第一次領取到了大病住院救濟金,很多建國前入黨的老黨員也第一次獲得了光榮撫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