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直爽的魏寶炬,聞聽韋秋月的危機應對計劃,黝黑的臉越發難看,沒好氣地說:“財政收入不是從老百姓的荷包裏掏錢,我們再窮,也不能幹挖死人墓、分竊賊髒的勾當。”
副縣長郭威理解周述發的眼光示意,謙虛地說:“一是財政收入的水分必須壓縮,組織審計、財政人員逐項分析、審計,剔除空轉的、虛增的和政策性返還部門的收入,科學地清算出真實的財政家底,爭取市委、市政府的同意,按照新的真實的財政收入,重新編製財政收支預算。在壓縮財政收入水分方麵,很多外地省市都有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關鍵是使財政收入真正體現經濟發展的質量。二是任何著眼於老百姓的罰款、著眼於企業的收費,都要及時地停止,殺雞取卵、涸澤而漁的財稅征收模式再也不能延續了,必須用發展的新辦法、市場的新機製、改革的新思維,來破解財政危機,來轉危為機。三是現在強調財源建設的問題,理論上、決策上理應如此,但是遠水難解近渴,必須通過積極爭取外援辦法,盡快籌集四千萬元的財政性資金,否則不管是在職幹部還是離退幹部都要罵娘,領不到工錢的民工就要組織上訪鬧事。”
郭威注視著周述發和魏寶炬的臉色越來越舒緩,便以商量的語氣說:“咱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書記、副書記每人負責籌集一千萬,我和秋月縣長能量小、分量輕,每人負責籌集五百萬,佑皓局長作為財神爺也不能少於五百萬吧!可以是財政性借款,也可以是政策性貸款,還可以是預支周轉金,最好是無償扶持資金,但絕對不能打老百姓和企業的主意。”
韋秋月感激地用眼光答謝著郭威,畢竟把自己拚湊四千萬的政治責任,轉嫁出去了絕大部分,而且還主動替自己扛了五百萬元的籌款任務。
周述發深知,如果把所有任務平分給全部縣級領導的話,可能表麵上籌款壓力會小一些,但政治鬥爭的殘酷性和財政危機的緊迫性,會使很多的人幸災樂禍,表麵上也許會積極爭取,實際上隻會蜻蜓點水,甚至會圍魏救趙、趁火打劫,隻能把壓力激化得更大,直至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魏寶炬等人也沒有什麼更高明的辦法,隻能采用眾人拾柴火焰高的辦法,思想深處甚至冒出些死馬當活馬治的悲壯。
不足十天的時間、高達四千萬的資金,猝然而至的財政危機,考驗著周述發執政團隊的協作突圍能力,也考驗著其駕馭複雜局麵的能力,更是整合人脈、辨別親疏的試金石。
徒賅機械總廠曾是河川機械行業的骨幹企業,擁有“農豐”牌拖拉機、“農樂”牌三輪車、“農利”牌柴油機和“農福”牌水泵四個全國優質農機品牌,八十年代中期是企業發展的黃金時期、頂峰階段,產品一度占據河川農機市場的半壁江山,很多排隊拉貨的司機能夠把整個縣城的大小賓館填滿,很多經營單位都是帶著現金、捎著禮品來提貨的,其安置的職工總量、創造的銷售收入、貢獻的實際利稅,更是在整個徒賅三分天下有其二,很多徒賅人以父母或者子女在徒賅機械廠當工人為榮,很多俊俏的姑娘都以嫁個徒賅機械廠的工人而自豪,甚至曾經發生過寧可當機械總廠的副廠長,也死活不當分管工業經濟副縣長的怪事。
可是這樣的輝煌早已過眼雲煙、今非昔比,現在的徒賅機械廠所擁有的,隻是屬於過去的光榮,空曠的廠房裏再也聽不到機器的轟鳴,破舊的倉庫前再也看不到排隊的貨車,原來免費供暖的職工公寓起初是逐年降溫、最終是鍋爐拆除,原本以父子同在一廠、夫妻相約上班為榮的工人們,現在淪落到父子共上訪、夫妻同下崗的悲慘境地。
周述發是在分管工業經濟的副縣長司徒熾、縣經貿委主任薑紹鄴的陪同下,分乘兩部小車來到徒賅機械總廠的。
這樣的輕車簡從,出乎早已在大門口列隊迎候的工廠高管們的意料。這樣的集體列隊迎候方式,特別是對以生產銷售為第一要務的工業企業而言,同樣讓周述發有些意料之外,決心用他獨有的方式,教育一下這些頭頂官帽的所謂企業家。
更出乎黨委書記、廠長任欽衷意料的是,周述發的小車沒有緩緩停在他的麵前,更沒有握手檢閱迎候的隊伍,甚至沒有減速的跡象,而是徑直沿著失修的廠區道路,開到最簡陋、最破舊的生產車間門前。
等到挺著將軍肚的任欽衷喘著粗氣、帶著隊伍來到周述發麵前時,周述發微笑著吩咐說:“打擾同誌們正常工作了!現在,請廠長、生產廠長和銷售廠長跟隨介紹情況,其他同誌可以返回崗位了!”
這是一座五六十年代建成的車間,保留著很多蘇聯援建的痕跡,“W”字形的屋頂,流線形的門窗,灰黑色的基調,加之殘缺的玻璃、斑駁的牆麵,都折射著強烈的曆史光芒,以及曾經屬於它的喧囂與厚重。
“整個企業的全年銷售收入是多少?主要產品包括哪些?”熟悉工業經濟的周述發,打量著車間裏幾台布滿油漬的老式刨床、幾堆零亂堆放的原材、幾位穿著藍棉襖的老工人,沒有任何表情地詢問著隨行的任欽衷。
“近幾年來,我們不斷加大市場開拓力度,加強新產品、新技術研發工作,生產經營保持了持續、快速發展的良好態勢……”任欽衷慶幸自己安排所有車間、所有設備都要正常運轉的決斷,邊把恭維的笑容迅速堆積到肥胖的臉頰上,邊機械地背誦著彙報材料。
“老師傅,在廠子裏工作多少年了?工作累不累呀?”周述發沒有打斷也沒有細聽任欽衷的彙報,而是徑直走到一台刨床前,親切地詢問著熟練操控的老師傅,遂把右手伸向了埋頭工作的老工人。
“打完抗美援越戰爭就退伍進廠了,差不多三十來年了,來到這個車間、使用這台機器就近二十年了。”老師傅可能沒有與領導握手的心理準備,也可能已經長時間埋頭工作而不再習慣握手,迷茫迷惑了很長時間,方才迅速脫下油漬漬的手套,用布滿老繭的雙手握緊著周述發,有些激動,有些缺少底氣地說,“不累!廠領導特別照顧我們老工人,工作輕鬆的很,上半天,歇一天。”
“老師傅,一定要保重身體呀,相信咱們的廠子會慢慢好起來的!相信我們的日子也會慢慢好起來的!”周述發握著老工人的手,轉身詢問緊隨其後的任欽衷,“全廠有多少在冊職工?其中多少下崗職工?他們的生活費能不能按時發放?社會保險能不能及時交納?”
任欽衷有些汗顏,有些無奈,用眼光征詢著其他隨行的領導,擦著額頭不斷滲出的汗,說:“全廠共有在冊職工二千零四十八人,由於產品單一、研發滯後,市場競爭又激烈,企業負擔也沉重,絕大多數生產線都相繼停產,下崗職工曾一度高達二千人,去年通過集體外出務工等辦法安置了十八人,通過出租車間設備等渠道安置了七十八人,其他年輕力壯的一線職工,通過反複的思想教育,大都實現了自主創業、自謀職業,再差幾年退休的老工人,就利用原來車間、設備給協作廠家加工些零部件。”
周述發默不作聲地走出有些沉寂的車間,又走進隔壁的另一個車間,牆壁整潔了很多,地麵幹淨了很多,燈光也明亮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忙碌的工人比較多。但是,這裏沒有現代化的裝配流水線,沒有嗡嗡作響的銑床、刨床,更沒有整裝待售的農業機械,而是一個有些規模的服裝加工作坊。
任欽衷搶先一步,招手把一個穿梭在兩排縫紉機間巡視質量的年輕人喊到身邊,煞有介事地說:“這位是我們廠的服裝生產部部長,主要負責組織下崗的大齡女工開展生產自救,生產的服裝全部出口國外,外貿訂單壓得喘不過氣來,很多時候還需要加班加點呢!”
周述發依然默不作聲,大步走到一位大約十八九歲光景的女工身邊,仔細查看正在加工的童裝麵料、做工,和藹地說:“小妹妹,來工廠多少年了?每天能夠生產多少件呀?”
年輕的女工站起身,紅著臉,有些靦腆地小聲說:“俺剛來還不到一個月哩!俺爹說女娃都是賠錢貨,初中沒念完就回家種地了,冬天地裏也沒啥活,在家裏吃閑飯又憋得慌,就跟著村裏的小嫂子們到這裏打工來了。”
周述發看著帶著純樸的年輕女工,掃視著肥臉紅一陣、紫一陣的任欽衷,又掃視著抱著無所謂心態的服裝生產部部長,說:“一天能掙多少錢呀?吃飯怎麼辦?”
小姑娘看到周述發沒有村支書的霸道,緊繃的神經慢慢放鬆下來,小臉也慢慢恢複了常態,搓著凍的發紅微腫的手,說:“一天最多能掙十三四塊錢,反正誰幹活多、誰就多拿錢,在家裏閑著沒事幹,就到城裏見見世麵唄!早晨從家裏捎饅頭鹹菜呀,還能吃啥,大夥都這樣!”
周述發心裏想,真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麵的孩子,在沿海地區的很多外資企業,普通工人的月工資都超過二千元了,不光免費住宿在統一的職工公寓裏,而且吃飯都是企業無償提供,一般都是幾菜一湯,於是又說:“一天工作多長時間?離家多遠?”
小姑娘笑了,說:“我們可不比你們吃公家飯的,早晨七點上班,晚上八點下班,中午還能休息一個小時,比在地裏幹活輕快多了。這裏離俺家十多裏路吧,也不太遠,騎車半小時就到家了,就是下雨陰天的時候出不來門。”
所謂的服裝生產部部長,其實就是租賃廠房的服裝加工商。原來,徒賅機械總廠隨著停產的車間越來越多,閑置的廠房也就越來越多,索性就把條件稍好些的廠房租賃出去,南方人大都做些家具、沙發,由於式樣好、價格低就成為農村市場的搶手貨,北方人主要從事服裝加工,而且又以擅長對外貿易的海城人居多,由於以低端產品為主的外貿服裝加工業利潤越來越低,一些精明的外貿商人索性就把一些工藝簡單、標準不高的工序,轉移到像徒賅這樣的經濟欠發達地區,雖然各種稅費高了些,但這裏的工人工資待遇低,又無須交納社會保險,總體收益還是遠遠高於沿海地區的。
多年與企業老板鬥智鬥勇的周述發,掃一眼企業的廠房和設備,就能估算出實際投資規模;看一眼企業的工人和產品,就能揣摩出實際產值利稅,所以無須逐一查看每一個車間,也無須詢問每一個工人,已經非常清楚企業的生產經營情況和矛盾問題根源,甚至能夠預測到不容樂觀的企業發展態勢。
周述發隨後又實地查看了徒賅棉紡集團、徒賅食品集團,所見所聞與徒賅機械總廠如出一轍,而隨後召開的骨幹企業座談會,眾多的廠長經理更多的是報喜不報憂,即使迫不得已的報憂也主要集中到企業融資困難、稅費負擔沉重、罰款攤派問題突出等等不疼不癢的問題,而不是對管理的剖析、對產品的研判、對市場的調查,更缺乏現代企業的管理理念、市場經濟的運作經驗和銳意進取的精神狀態。他深知,現在不是指責企業高管的時候,也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更不是為了政治贏得加分的時候,而是冷靜地、有效地解決問題的時候。
徒賅經濟的發展,特別是工業經濟的迅速膨脹,最根源的問題是理念還是機製?最現實的問題是招商引資新項目還是改造壯大老企業?最便捷的辦法是更換經營團隊還是深化產權改革?無疑,都等待著周述發執政團隊的突圍戰、破解戰。北方的冬天黑得格外早,很多應酬場裏摸爬滾打的人,中午的酒勁還沒下、飯菜還沒消,茶尚未喝透,煙尚未燃盡,就像出台的女人一樣,又雄赳赳氣昂昂地參加新的男人戰爭,品味新的風花雪月。
當劉漢邦詢問就餐安排時,周述發的大腦裏浮現出歐陽姝雅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青玉案餐館”五個字眼不經意間隨口而出,那個清靜整潔、麻辣飄香的沿街小餐館,那個眉目清秀、善解人意的餐館老板娘,那個被小混混無故追打、敢怒不敢言的水果攤主,那個肆意偏袒街頭小混混、卑微奴才樣的胖警官,都成為周述發執政徒賅的“片頭影像”,不得不或多或少地烙印在他的徒賅感觀裏,進而體現到他的執政理念裏。
周述發引領著劉漢邦踏進餐館時,老板娘恰巧埋頭給孩子輔導著作業,聽到推門聲和腳步聲,立即職業性地起身迎候,可能是眼睛的確有些近視,可能是思維的確有些短路,走近周述發的時候竟然沒有了往日的熱情,而是不知所措,進而語無倫次。
“怎麼,不歡迎?”周述發打量著空蕩蕩的小餐廳,打量著傻愣愣的老板娘,打趣著說,“我們可是老顧客喲!麻煩老板娘再準備個稍大些的桌子,我們一共六位客人。”
“歡迎!歡迎!快坐!快坐!”老板娘瞬間轉過神來,即使做夢都沒有想到管理著百萬人的縣委書記會重新邁進這樣的小地方,會在這樣寒酸的、低廉的小餐館請客。她把周述發一行安頓到一個最靠裏的大圓桌上,又急匆匆地拿來洗臉的毛巾,隨手迅速地擦著原來挺幹淨的桌子、凳子,然後歉意地說,“你們快請坐,我馬上回來!”一轉身,迅速地跑出了門。
差不多五六分鍾的工夫,年輕的老板娘邊喘著粗氣,邊擦著熱汗,提著一個鼓囊囊的大袋子回到小餐館。然後,她先是把幾個茶杯放到開水裏衝了又衝,又從剛剛提回來的袋子裏,找出一小包茶葉倒在杯子裏,衝好開水,恭敬地放到周述發和劉漢邦麵前,順便把兩盒軟包蘇煙放到桌子中央。
“老板娘,謝謝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今天,我們就喝你平時招待普通客人的茶,抽你平時招待普遍客人的煙,用你平時招待普通客人的酒。這些好煙好茶,我們捎回宿舍獨自享用,你說好不好呀?”顯然,這些高檔的茶葉、香煙,對於這樣的平民小餐館而言是毫無準備的,即使準備了也沒有人消費得起。周述發感到有些無奈,有些心酸,沒有想到一個開著小餐館養家糊口的女人,竟然為了招待縣委書記的客人,特意跑出去購置些平時難以派上用場的高檔煙酒。
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葛維興是最先來到青玉案餐館的,他特意回家換了一套厚厚的羽絨服,邊思索著宴請的用意,邊謀劃著應對的策略,不緊不慢地步行來到小餐館。
隨後,縣長助理、縣公安局局長戚昭協,縣檢察院檢察長柳新媚坐著警車先後來到小餐館。所不同的是,戚昭協是詢問了管片民警的具體方位而直達小餐館,柳新媚則是沿著徒賅最主要、最繁華的徒河大道一路尋找到的;戚昭協帶著些許的酒氣和霸氣,還有軍人筆挺的腰板,柳新媚則或多或少有著一些疲態。縣法院院長喬念嶽則是最後一個邁進餐館的客人,煞有介事地拚湊著向上級法院彙報案件審理工作、路過家門而沒來得及照顧舊病複發的老父親等理由,刻意表白著自己的敬業精神。
葛維興不知周述發的葫蘆裏到底裝著什麼藥,猜測可能與小混混街頭打架有些關聯,有些不安地說:“首先我代表政法係統向您檢討,沒有及時地保護好您的安全,讓您受驚了!”
自知責任更大、處境更艱難的戚昭協,理解葛維興明攬過、實推責的表演,站起身來,挺挺腰板,說:“我也代表縣公安局黨組向您、向縣委檢討,一定加強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加大治安防範和打擊懲處力度,讓各種邪惡勢力沒有容身之地,讓人民群眾安心地工作和生活。”顯然,明知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屬於政法委職責的戚昭協,話裏有話,同樣在表演著明攬過、實推責的把戲。
周述發聞聽著兩個人的即興表演,擺擺手,有些江湖義氣地說:“我一向主張酒桌上隻談感情、不談工作。我們河川有走碼頭、拜山頭的風俗,今天雖然時間倉促、安排簡單,但也算漢邦做東的走拜之禮吧!我們河川喝酒有很多講究,什麼感情深就一口悶、感情淺就舔一舔,什麼粗茶淡飯兄弟情、青菜沾醬酒喝足,今天我們就盡情地喝、盡情地吃!”
深知馭人之術的周述發,既沒有接受他們的道歉,也沒有否決他們的檢討,雖然沒有自言江湖上的結拜之義,而是以嫡係的自貶一級,讓自認為“山大王”的葛維興們更加如坐針氈、如臨深淵。
周述發掃視著麵麵相覷的所謂客人,親自把徒賅當地產的“徒河緣”高度白酒逐一斟滿,舉杯說:“第一杯酒,我們在徒賅共事是緣分,希望我們兄弟姊妹的感情一心一意,祝願我們的事業一馬平川!”豪爽的倒掛金鍾,讓這些平時大多泡在名酒缸裏的頭頭腦腦們,再也不敢在乎酒的好孬、酒精度數的高低,新任書記的誠意無疑盛情難卻,即使平時滴酒不沾的柳新媚也擰著眉頭而上了刀山下了火海。
周述發又一次親自斟滿酒杯,說:“第二杯酒,我們共同駕馭徒賅這條充滿希望的巨船,我的脾氣比較急,作風比較粗,懇請兄弟姊妹多包涵、多體諒、多補台。”又一個豪爽的倒掛金鍾,讓這樣平時大多堅守領導隨便兵喝幹的酒精考驗之人,有些受寵若驚,其延伸的意義是新任縣委主要領導對政法工作的更加重視,對政法幹部的更加關心,柳新媚再一次經受烈火穿腸過的煎熬。
周述發再一次親自斟滿酒杯,意氣風發地說:“第三杯酒,我們徒賅這條即將遠航的巨船,必然遭受風浪的洗禮,必然遭受改革的劇痛,懇請兄弟姊妹跟我們一起迎風浪、抵劇痛,既堅守自己的職責,又共鑄團隊的力量,同舟共濟創造一個新的徒賅。”再一個豪爽的倒掛金鍾,讓這些最基層的專政機器,再一次領略了周述發的不怒自威,再一次領略了周述發的揮斥方遒,即使是苦藥毒酒也必須一飲而盡,不勝酒力的柳新媚真的有些力不能勝了。
作為既是縣級領導又是貼身秘書的劉漢邦,明白自己的工作方位,更明白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尺度,更多從請求幫助賜教、提供後勤保障、加強信息溝通的角度,同樣的親自斟酒,同樣的倒掛金鍾,同樣的一鼓作氣,隻是沒有再讓周述發繼續扮演陪酒者的角色。
這場標準的現代版鴻門宴,周述發從權力的明爭暗鬥中,越發感到悲哀,越發感到牛刀宰雞的無奈。兩個旗鼓相當的棋手,不管輸贏都會始終如一地鬥智鬥勇,但如果一旦實力相差甚遠,不管是高手,還是低段,都會失去繼續博弈的興趣和耐心。同時,他也發現了解決“槍杆子”問題的最佳路徑,從而有望把握掌控“槍杆子”的主動權。
更重要的是,周述發不談工作、隻談感情策略,其實是以退為進、穩中求進的策略,是分而治之、夾而治之的策略,是不言具體、著眼全局的策略,不但促使各自為政的政法係統迅速掀起一場全麵的清理積案和作風整治運動,也使原本與眾多利益集團擁有千絲萬縷聯係的政法首腦們收斂了很多既定的、延續的暗流舉動,以取悅他們豐厚權力的繼續賦予者——新任縣委書記,進而謀求在新的政治博弈中贏得更多籌碼。徒賅的夜空中飄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默默地飄過徒賅的角角落落,無聲地滋潤著久旱的土地,無聲地孕育著久違的生機,試圖把曾經滯緩的、落後的、貧窮的徒賅掩蓋起來,又試圖把現在美麗的、無瑕的、浪漫的徒賅烘托給世人。
雪,是晶瑩的天使,是融入了生命的精靈,沒有春雨的珍貴,沒有夏雨的酣暢,沒有秋雨的清新,更多的是默默地滋潤著萬物,等待著春天的催醒,迎候著萬物的萌動。
“潤物無聲”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境界?怎樣才能達到“潤物無聲”?履任徒賅,默默地走訪老幹部、靜靜地調研老企業、悄悄地整治公檢法,算不算“潤物無聲”?
麵對著飄落的“天使”,周述發思索著、領悟著恩師無意中的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