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王新軍小說自始至終貫穿著人文關懷與詩意抒情
在自己的小說中,王新軍把心交給了西部的山川、河流、田野、大漠、戈壁、草原、村莊,交給了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農民與牛羊。“他的心跳給村莊以脈搏,他的血流給村莊以生命;他的同情聽到了老牛心靈的獨語,與之一起咀嚼著生命遲暮文化變遷的複雜況味;他的睿智穿透人界與狗界不同的邏輯結構,思索著健康人性的艱難曆程;他的豁達更超越了肆無忌憚的四季風,把堅韌與希望同時寫在河西那撂荒的西草灘。”而這一切,體現在王新軍的每一篇小說中,便是充斥其間的強烈的人文關懷。
中篇小說《壞爸爸》以關注殘疾流浪兒的悲慘生活,強烈的幹預和批判現實而聞名,在王新軍的小說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壞爸爸》之所以能如此真實深刻,細致入微地揭示人性的醜惡、麻木與異化以及社會的陰暗麵,緣於作家的社會責任感,道德良知和人文關懷。而在他關於農民,鄉村幹部,民辦教師三類群體的書寫中,這種作家身上強烈的人文關懷更是貫穿每一部作品的始終。
在《農民》,《麥場上》,《鄉村愛情》中,王新軍通過平淡生活中幸福感的渲染與描繪,把勞動,愛情與普通的鄉村生命形式升華為人生本真的存在。《閑話沙窪窪》則更像一篇散文,通篇寫的是沙窪窪的地理,人文環境,四季交替,人與家畜的共處。“沙窪窪”就是整個西部農村的一個縮影和樣板。其次,詩意化的抒情表現為對動物的詩意描繪。在王新軍的小說中,動物皆有靈性,有豐富的心理活動。這尤其體現在他的許多小說對“羊”這種家畜的詩意描繪上。王新軍鍾情於遊牧生活,追尋自由,天人合一的遊牧精神,而羊正是遊牧生活的主體之一。王新軍說:“放羊是天底下最好的工作之一,好在它的自由,好在它的散漫,好在它的天高地遠,好在它的無拘無束。”他在放牧羊群的同時放牧了心靈,達到了在大地上的詩意棲居和天,地,人三位一體的生命追求。王新軍作品中詩意溫情地書寫“羊”的作品主要有《羊之惑》、《大草灘》、《賣羊》、《旱灘》、《貴人》、《父親的生活》,以及長篇小說《最後一個窮人》等。《羊之惑》中的玉根老人在兒女們長大成人和老伴去世之後,羊成了他最後的寄托和思念。他每天放羊時,有羊陪伴,在老伴墳頭靜坐,思念妻子,回憶往事。他放羊純粹是一種精神寄托,在草地上放牧自己的心靈。放羊時他和羊一樣完全融入了自然,“羊在他周圍散開,交叉地錯落著移動,像魚一樣遊弋在如水的綠色裏。”在大自然中,他和羊一起完全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的境界和審美體驗。羊的溫順,天真,膽小使得玉根老人成為了羊的忠實夥伴和守護神,他和羊建立了極為深摯的友情,以至於晚上也要住進羊圈,聆聽並察看羊的反芻,與羊交流感情。因此,他與兒子,兒媳發生了衝突,最終不得不把羊賣掉,他的放牧生活也到此結束,心靈遭受了巨大的創傷和摧殘。我由此想到了那個流傳甚廣的電視節目。主持人采訪一個陝北的放羊娃,問他:“你為什麼要放羊?”回答是:“掙錢。”“掙錢幹什麼?”“娶媳婦。”“娶媳婦幹嘛?”“生娃。”“生娃幹什麼?”“放羊。”幾乎所有稍有文化的人看到這一幕,無不哈哈大笑於放羊娃的原始和愚昧,可是看了王新軍的小說,突然覺得我們的同情與居高臨下是多麼的自以為是。在我們看來原始,落後,不體麵的放牧在牧人來說卻是追求和尋找到了生命的極致。《大草灘》中的許三管厭倦了農耕的束縛,不顧妻子的反對,買羊放牧,終日遊走在大草灘,疏勒河上,把自己完全融入了天地自然之中,大草灘是他“放牧心靈的天堂”,是他生命的樂園和精神的家園。在小說中,王新軍把這種遊牧生活描繪得如詩如畫,令人神往。許三管置身於廣袤的大草灘上,眼前是無邊的草地與流淌的河流,羊群像白雲一樣遊動,牧羊人思緒翻飛,儼然進入了一種宗教的神化境界。由於羊的熏陶,牧羊人也變得寬厚、善良、仁愛。《父親的生活》中的父親的一生就是一個牧羊人的一生。父親的生活雖然艱難,“但父親卻把自己一生三分之二還多的時間用於和羊打交道,父親力圖把自己完全成就為一個牧人。父親的一生,就處在一個農人向一個牧人的傳承過程,這就注定父親的一生,沒有一個相對完整的主題。”父親的一生就是放牧心靈,追求心靈自由的一生。正因為如此,“(我還是)從心靈上完成了一個農民向一個牧人的過渡,我能從父親的眼神裏看出,這是父親所希望的。渴慕心靈的自由,在這一點上,我和父親是相通的。”羊不僅是牧人放牧心靈的伴侶,更是他們生活的衣食來源。《最後一個窮人》中,農民馬三多就是依靠一頭羊白手起家,最終走上富裕道路的,羊支撐著馬三多家走過了二十多年的艱難歲月。羊是如此的一種充滿靈性的人類夥伴,但他們的命運卻無一例外是悲慘的。《羊之惑》中羊知道了自己即將要被殺,在最後一次放牧時分,站在鐵軌上不走,選擇了自殺,寧可自殺也不願意失去自由。麵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他們彷佛已經參透命運,超脫死亡,因而從容麵對,在最後的生命時刻盡情地享受自然和生命的美好。
趙應軍
文學學士,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詩集《洮水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