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無數的月夜裏,她一直無休止地重複著這麼幾件看似簡單的事——
有時,她侍弄著針線,為一別就再沒有見到的丈夫縫補著衣衫。其實,那幾件為丈夫帶來的衣服都是全新的。不過,在她看來,作為女人和妻子,這就是想念心上之人的最好的辦法。郎君的鎧甲是那麼厚重,這是必須的,但又是那麼冰冷;鎧甲下的衣服要厚實和溫暖,這也是不言而喻的。之前給丈夫縫補衣服,還是出征臨別前幾天的事兒。她漿洗好了幾身衣服,做了好幾雙鞋子,連手套和圍巾她都想到了。她為丈夫準備了一個鼓鼓的行囊,可是,並沒有被允許帶走。之後,丈夫留在家裏的這些衣裳,就成了她無數個不眠之夜的陪伴,她把這些衣衫緊緊摟在自己的懷裏,那就是她全部的牽念。而丈夫能告訴她的,隻是一個並不確定的歸期。
預定的歸期已過,她的郎君並沒有回來,又是一年、兩年、三年……一個毅然的決定在她的頭腦裏一經閃現就立刻變成了實際的行動。於是,漫漫黃沙,迢迢古道,多了一個跌跌撞撞趕路的身影。她找到了陽關,她癡心的萬裏尋親總算有一個回報,她終於知道丈夫在這個山頭的烽燧守衛過,也已經長眠在了這片土地上,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的訊息。她沒有多說什麼,她決定留在這裏。她夜夜不息,以她自己的方式彌補著她與丈夫相守太過於短暫的歉疚和遺憾。
有時,她在吟唱。這是她排遣心中幽怨最直接的方式。她懷抱琵琶,就著月光,撥動絲弦,抒發著自己無盡的思念。她十指扣弦,柔聲起調,如泣如訴的琴音如泠泠作響的山泉,從她的身邊湧出,順著山坡,流向遠方。此時的夜空,銀輝傾灑,月不西行,那是孤寂的嫦娥仙子也心生共鳴了吧,是的,一定是的!她一定聽到了這感天動地的怨歎。再看迷蒙的大地,山如玉龍,沙如銀海,細水碎月,那是無數遊蕩的孤魂也在屏息傾聽吧。
有時候,她偶爾也會酣暢地舞一回劍,那柄長劍也許就是他丈夫用過的吧。奇怪,那隻放置在一旁的琵琶怎麼自己就能奏出樂曲?你聽,激越的《十麵埋伏》從弦絲之間噴湧而出,在烽燧下、山崗上這個廣闊的舞台中轟然奏響,她婀娜的身姿的確柔美善舞,但也不乏勇士衝鋒陷陣般的雄健有力和勇敢無畏。她矯捷的身影合著急驟的旋律上下翻飛,寒光閃閃的劍鋒在她的手中虎虎生風,她忽而抽身急轉,忽而又翻身躍起。那聲聲琵琶早已化作隆隆的戰鼓,而這位舞娘,此時已儼然是一名壯懷激烈、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
太陽醒了,它又精神抖擻地升了起來。陽關,又迎來了一個晴朗的早晨。墩墩山上,陽關僅存的那個烽燧一如既往,依然傲立在山崗的最高處,像一個剛剛從解開的層層繈褓中舒展手腳、袒坐在大家麵前的嬰兒,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山前,是平闊的古董灘,山下,是涓涓不息的小河清流。此時的陽關周圍,綠野無際,碧浪起伏,天空寥廓,山川曠遠,一切都是那麼新奇和美好。我們的陽關,恰如鳳凰涅槃一般,又以嶄新的麵容出現在世人麵前,展露出生機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