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的手,正輕輕的覆在自己額上?
有一點冰涼,卻又小心翼翼的,溫柔而親切。
……是母親嗎?
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自己著了涼發起了高燒,醒來的時候,母親就正用手覆在他的額頭上。
溫柔而又美麗的母親,永遠是那麼慈愛,永遠是那樣柔美……
“母親……”他低低的呢喃出來,無意識的伸手抓住了那隻正覆在自己額頭上的手,然後慢慢的,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眼前的人,並不是記憶那位美麗的女子……
“安笙……”他低喃。
見他醒來,安笙秀美的臉上掩不住驚喜交加。
“任青,你終於醒過來了?”
周圍,也傳來自己熟悉的聲音。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青兒,你總算是熬過去了!”薛鈺雙手合十連聲念佛,已經是喜極而泣,“青兒,你可嚇死舅舅了,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啊!”
“我就說他一定會沒事的。”這是哥舒碧爽朗的笑聲,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鬆。
原來……自己竟然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見任青掙紮著想要坐起身來,一旁的人連忙上前將他扶起,輕輕的靠在床欄上。
“我沒死?”他問。
“你已經沒事了。”安笙坐在床沿看著他,回答,“幸好被****寺的小沙彌發現救了進來,傷口並不深,隻是失血過多,才會一直昏睡,如今醒來就沒事了。”
“原來如此……”任青點點頭。
傷口還未完全愈合,隻要稍微動一下就立刻能感覺到那股疼痛的感覺,他隻好不敢再動,乖乖的靠在床欄上。
一邊,薛鈺數著佛珠,問道,“青兒,你的傷是何人所為?”
到底是什麼人,居然在佛門之前行凶殺人?他得知青兒被傷一事之後,連忙趕去,卻隻能看見一地的血跡,還有一把湛亮的匕首,在青石板路上靜靜的躺在血泊之中。
任青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開口。
“罪從心起將心懺,心若滅時罪亦亡;心亡罪滅兩俱空,是則名為真懺悔……”他平靜的道,“是誰傷的,還重要嗎?諸法因緣生,是我造的孽,自然也該我去承擔……”
房中頓時沉默下來,片刻之後,薛鈺又念了一聲佛。
“阿彌陀佛,青兒,你肯這樣想,最好不過。”
他看向眼前的年輕人。
任青也正看著他。
那曾經毫無遮掩的恨意和怨憤,已經徹底的消失無蹤,留下的隻有平和與坦然,還有經曆過大風大浪之後的大徹大悟。
卻無悔。
此生,他死別生離過。
此生,他醉臥龍潭過。
此生,他叱詫風雲過。
此生,他大仇得報過。
隻是短短二十多年,就看盡人生悲歡離合,嚐盡世間酸甜苦辣,幾多朝朝暮暮,幾多雲煙漫漫,終未教年華虛度……
終未負了此生……
薛鈺笑了,隨後又道,“阿彌陀佛,青兒,你傷口未愈,好生休息。”
說完就和哥舒碧一起出去了,房間裏就隻剩下任青和安笙兩人。
任青看著他,安笙卻笑著開口,“這裏不是****寺呢,石頭說擔心會有人知道你在****寺,就讓我們連夜遷到這裏。打算再過幾日等你傷口有了起色,再啟程回碎葉城——”
他滔滔不絕的說來,一改往日悶聲不語的模樣,仿佛是要把以前沒說的話都一口氣說完。
任青也不搭話,隻笑著看他講來,末了,兩人目光對上,竟是同時愣了一愣。
再沒吭聲,靜靜的看著。
良久,任青才緩緩伸手碰觸安笙臉頰,低聲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安笙閉上眼,從懷裏慢慢掏出一樣東西來。
那是任青之前交給哥舒碧要他轉達的錦盒。
那是他此生最愛的兩個人留給他的……
安笙打開錦盒,從裏麵取出那塊彎月白玉佩來。
“你知道嗎?當我醒來發現自己竟然是在****寺,而你又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安笙緩緩道。
“還有當石頭把這個給我,說,是你留給我的,要我好好替你保管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任青,看著自己一直深愛的人。
任青卻無語回答。
“當我在薛阿叔口中知道了一切真相,當我竟然在****寺見到紫卿的時候,你可知我心裏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安笙說來,不知不覺間語氣已經高昂了上去。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小時候,你什麼都會對我說的,為什麼卻要一直瞞著我?”
看著那雙湛藍的眼眸,任青啞然了,半晌,才低低的道,“我也不想……可是……我也沒有辦法……”
畢竟,他最不想最不想牽連進來的人,就是安笙……
“我知道。”安笙卻異常爽快的回答。
然後笑了起來,一如七年前還在碎葉城時那樣,毫無陰翳,毫無芥蒂的純淨笑容。
仿佛他們都還在碎葉城的那段快樂時光。
安笙小心的把那塊玉佩放到任青手中,“還是你自己保管比較好。”
他笑道,明亮的藍色眼睛看了看任青,旋即又慢慢的開口,“任青認清,我一直不曾認清你是誰,如今,我又該怎麼叫你呢?任青?還是叫你李倩?”
任青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回答。
“李倩已經死了,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我是任青,永遠都是任青。”
他把他拉到自己懷裏,嘴唇貼著對方的耳畔,細聲說道。
“叫我任青,安笙,記得我是任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