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一笑傾紅顏(五)(六)(3 / 3)

白府新房。

芙蓉帳,鴛鴦枕,雙喜燭。

葉更闌換下穿了多年的男裝,一身喜服在燭火中搖曳出嬌媚姿色。

房外的觥籌交錯舉杯接盞被一道新房的門格開。白述池推去了賓客們紛紛敬酒和鬧新房,舉步踏入新房,反身關了門。丫環奴婢識趣地低身退出房間,獨留下他們兩人。

葉更闌低著頭安靜地坐著,眼依舊是帶著冷冷的光,臉頰卻燒紅若桃花,手不時地抓緊了身上的衣服,硬是將平整的喜服整出了一道道皺紋。

她是緊張的,雖然她等了這一天很多年,雖然她在名叫阿清的時候便在想這一天了,但現在,她叫葉更闌。

她是雲州的武者更闌!

玉挑紅蓋頭,對飲合巹歡。一夜春宵。

隻是,若是沒有白述池挑開紅蓋頭時的那一句輕不可聞的兩個字,沒有那句歎息,大概結局真的應了後世說書人口中的“舉案齊眉”了吧!

第二日的早晨,葉更闌早早得就醒了,下了床,喚了丫鬟進來正要梳洗打扮,卻聽到身後的芙蓉帳裏床來一句帶笑的話。

“娘子,白家向來有個規矩,但凡婚娶之事,那麼為夫者必當為其妻畫眉挽發。”

“娘子……”葉更闌一怔。本是極為甜蜜的話,聽在她的心裏卻是別樣的苦滋味。

是啊,我是你的娘子。可是,你心裏念著的娘子,到底是當年的阿清還是如今的葉更闌?我早已不是阿清了!

況且你讓我如何相信你白述池是對我一見傾心而不是你心裏的阿清的替身?

黛筆輕輕勾勒出淡如春山的柳葉,細細描繪,如同手上捧著的是一塊上好的玉,當精雕細琢,方成佳人。胭脂抹唇,玉珠著耳,桃花眼閉上的同時也將那眼裏的冷光抹去了,原來的沙場的英氣硬生生的裝扮出了狐一般的嫵媚。

桃木梳子將一團烏絲高高挽起,後頭的人正在思考應該為他的妻子挽個什麼樣的發型,卻被身下人的話中斷了思緒。

“我流浪了很多年,直到十一歲那年被洛府收養。洛府於我,是養育之恩,是再造之恩。”

她微微轉過頭,慢慢地一絲不苟地將握在白述池手裏的一截青絲收斂起來。忽地,她站起身,一頭青絲將白述池手裏的桃木梳子直直的扯走。鑽心的疼痛,葉更闌隻是抿緊了唇,眼裏似乎要落下淚來,隻是她想,若不是這疼痛,她大概永遠都講不出那些話來,可她有她的尊嚴!

失去支撐的桃木梳就這樣直直地落在地上,就像斬斷的姻緣一般。

最初他並未放在心上隻當她是在講自己幼時,可聽到後來,他的臉色一白。

任由那一頭青絲淩亂地披散在身上,她轉過頭,冷冷的注視著比她高一截的白述池。佳人含淚,那副可憐的摸樣說不出的嬌弱,隻是,那紅唇裏說出的話,卻讓人感到說不出的偏激絕決。

“我從來就不相信所謂的情分可以長久,唯有利益的結合才能使之長久。我嫁與你,也不過是為了償還洛府對我的恩情罷了。”

“白述池,你的道是什麼呢?我想,大概是傾盡己力護雲州一隅長安喜樂吧!那麼,我願意為君臂膀,替君分憂,除了奉上我的一顆真心,一切,任君索求!”

白述池隻是怔怔地看著葉更闌,他不明白這個在他麵前明明沒有一絲一毫的戾氣的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的。他還記得當年雲州城裏那個帶著他四處遊玩的人,那個阿清,說不出的溫柔和溫暖,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呢?

“你這又是何苦,避我如毒蠍……”

這樣虛無縹緲的聲音,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

葉更闌的心口一痛,口中卻不肯鬆過半分:“白述池,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心裏的娘子,你念著的娘子,到底是你的阿清,還是我——葉更闌!”

說完,也不留給白述池回答的時間,下一秒,她便大步踏出梳妝台,也不去看白述池蒼白的臉色,換上一身男裝,正在束頭發,卻聽見他輕飄飄的一句問:“你不就是阿清嗎?”

手上一頓,葉更闌也不瞧向他,也是一句問扔過來:“為何,你當我是阿清?”

“阿清曾說過,他若改名,定叫葉更闌。而且,你的眼像極了他。”

“葉更闌這個名字,是當年一個叫阿清的人給我取的。而他,死在當年的那個冬日,在那日的暖陽下他心如槁灰。”

束發也不過是轉瞬的工夫,她踏出了新房的門,隻扔下一句淡淡的話。

“白述池,你的心裏有的隻是你的阿清,不是葉更闌。”

她記得清楚,昨晚白述池的那句幾不可聞的歎息,是“阿清”兩字。隻是,阿清早就死在當年你將他趕出白府的那一刻,活著的是葉更闌,是女子葉更闌。

阿清,不過是當年那個自卑地情願一生為男仆伴你左右的小童罷了。

房外的一截枯枝再也支撐不住壓在上頭的兩堆積雪,被壓斷掉在雪地裏,落地的聲響擾了四周的安靜。烏鴉聲起,麻雀紛飛。

白述池在房裏怔了半晌,才吩咐府裏的丫鬟找來白總管,讓他去查葉更闌的底細。

揮手讓他們退下,待到新房裏最後隻留下他一人,他彎下腰將那把桃木梳撿起來,反複玩看,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那無奈的一聲歎息。

“是魔怔了嗎……”

還將春山淺描繪,亂了浮生。

隻記當年,翠微聲色。

而今,一聲輕歎,兩處心碎,是誰隔著當年看而今。

前朝斷袖詞,誤了當年,斷了你我從前姻緣,再回首,往事沉埃,徒添了說書人口中的一段案上史書。

而我,前塵皆忘,隻一心做我的葉更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