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客作歐府因恩義,心明黑白笑未語
東羅城,一處明秀庭園。正是夏末天氣,荼蘼花開延了一季興榮。
庭中有榭,榭中有人,人雙對奕。
黃衣紫領的中年男子,灰眉爍目,指節蒼勁分明的手舉起白子,狀如猶豫,忽地落下。棋盤發出清脆響聲。
他看著盤上幾乎被圍困得毫無生路的黑子,對坐於對座的年輕男子說道:“滿盤皆是白子,黑子零星難尋,看來白方是穩勝了。未知黑方焉得有反抗之力?”捋了把胡子。
對座男子一身月芽白袍,風神俊朗。聞言隻一笑,提袖拈起一顆黑子,夾於示中兩指間,若有所指地抬頭向灰眉老者:“行棋路險,步步為營。子不在多,在精。未到最後,”他輕輕將指間白子落於一片黑子中,“未知分曉。”
覆於黑玉棋盤上的手,修長白晰。緩緩移開。
老者低頭一看,見一子落下棋鋒陡改,反把他白方圍死。不由拍腿大笑:“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月公子好人才好魄力,換是常人,絕不敢走這著。老夫大意了,大意了。”
“歐大人承讓了。隻是於棋中,月某更多時候,衝動罷了。”溫雅坐著的人,正是月詩南。
歐懷遠聽得他這樣一說,拂手道:“公子此言過謙了。奕如人,月公子若不是心思明澈之人,又怎會行了這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棋?”
歐懷遠看著對麵這個年輕的男子,他明明淡泊寧靜,卻處處能看出其卓絕不凡。在心底歎道,老了啊。
月詩南掃了棋盤一眼,淡笑:“大人說奕如人,莫不然說,時世如奕。”
歐懷遠吩咐隨侍撤下棋盤,正色對月詩南說:“老夫看公子乃罕見奇才,不知公子可願為我等滅邪除惡出謀劃策?此次靈山會武乃一絕佳揚名機會啊。”
月詩南神色仍是淡淡有禮,心裏卻頗為煩膩。
正邪黑白,無非由是非恩怨引出。行走江湖的人,哪個能算得上真正的“正”與“白”?
那些不屑於世,違逆常人正常認識的人為什麼就該被劃為黑邪而除之?
但歐懷遠曾救過他,他還是心存感激的。也不好違了他麵,於是笑答: “大人心存高遠,月某自歎不如。但您所提之事,因家師曾有命,遊曆不得幹涉江湖事。請恕月某難從。”
歐懷遠聞言站起來,長歎了一聲,說:“那好吧,老夫也不便強人所難。月公子坐著,老夫先走了。”
月詩南也站起,道:“大人走好。”
月詩南重新坐下,正巧丫環上了茶水。
白瓷杯底,碧螺春的煙氣嫋嫋生香。
月詩南端起,卻不喝。
隻是透過那層層的茗煙念想著半個多月前的花亭蘭茶,以及那個牽住他心的女子。
半個月了。
月詩南才發現,於萬千世界中要尋得那人,有多難。但這難,更顯得那份邂逅,有多可貴。
我說過,我會去找你。
那麼,你等我。
月詩南獨自坐在榭中良久,久到丫環們都要以為他老僧入定時,茶已經涼了。他卻端起一口飲盡,體會著苦澀無香的茶水翻轉於齒間的感覺。
半個月前,他在蘭夏的竹屋住了幾天,然後回東羅城打聽可能與她有關的消息。
一直未果。
直到三天前,他在回來兮客棧的門口遇到了當年有一命之恩的歐懷遠,於是受邀來到了歐府。
歐懷遠極力遊說他參加靈山會武,以“滅邪除惡”。其實說到底就是參加謀劃一場圍殺“蘭刀寨”的行動。
被他婉拒了。
談不上原因,直覺告訴他:不可以。
月詩南想,也許和她有關。
“月大哥!”
月詩南的頭開始突突地跳著,還有就是這位歐小姐,逮著機會就來煩他。
這不,又來了。
歐玉惜粉色的身影出現,一路小跑過來。
她身後跟著一男一女。
隻見她微喘氣地停在月詩南身前,薄汗香連連。
月詩南卻皺起了眉,太濃重的百花香。哪有蘭夏身上淡淡的蘭香好聞。他退後幾步,剛好看到走進榭裏的那一男一女。
那兩個男女也正看著他,心裏隻出現一個詞:謫仙。
歐玉惜小臉紅紅,揉著繡花手絹望向心目中的男子,原來脆脆的聲音硬是柔了幾分:“月大哥,我爹讓我介紹兩個人給你認識哦。”
說完,歐玉惜走過去拉著那個觀之弱如楊柳的女子的手,對月詩南說:“月大哥,這是我姐姐。”又指向沉默的男子,“那位是我姐夫。”
月詩南沒動,隻是挑起了眉。
見此,那兩人默了一下。
然後其中的女子福了福身,低眉柔聲:“奴家歐玉雪見過月公子。”
那個男子神情冷漠,眼神卻蘊藏滄桑,他也沒動,隻說了句:“莫書海。”
月詩南回著點頭,也報了自家:“月詩南。”
莫書海聽到這個名字,抬眸正視了麵前的白袍男子一眼,又移開。
那個人曾說過她有個師哥叫月詩南。是他嗎?那麼他是不是能知道,她過得如何?
無人鼓掌也無人說話,室內許久的沉寂,就像故事就此完結了一般。洛長舟正暗自詫異,下一秒就聽見那說書人沉重的一句歎息:“若是一切就此結束,舉案齊眉該多好…… ”
“七十多年前的那個冬日,雲州白府張燈結彩,鋪下十裏紅毯迎娶葉更闌。那一日,雲州城裏冬日的寒冷被驅散,像是有人在雲州城裏放了一把火一般,歡飲達旦,全城夜宴!那一日,是白述池與葉更闌的婚期,正好是白述池在洛家校場見到葉更闌的第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