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不想在這時領悟到這殘酷的事實,真不想在這時才看清自己愛上了他。
他回吻她,在滿天星空下。
天亮了,天又黑了。
喬治·巴特的生日宴會上,隻是證實了她的領悟。
他帶著她四處展示,隻差沒在她身上掛上牌子。
她微笑,她舉杯,她跳舞,她說話。
她盡力讓自己表現得體,但那卻越來越難。
一整個晚上,他不時親昵地攬著她的腰、握著她的手、對著她微笑,甚至深情的凝視她,仿佛她真的是他所深愛的妻子。
但她卻曉得,這一切都隻是演給他父親和兄弟看的。
她可以聽到人們的耳語,說巴特家最後一個英俊的魔鬼終於也陷入了愛河。她也聽見不斷有人和他父親說他們兩個有如神仙眷侶般多麼讓人羨慕,說他們就像童話中的王子與公主。
她知道他也聽見了,她看見他露出滿意的微笑。
沒有人知道,他每一個深情的微笑,每一次親昵的碰觸,都讓她想哭。
因為知道這對他有多重要,她很努力的配合。
即使她的心都快碎了,她還是保持著微笑。
然後,當他的大哥帶著妻子進入舞池時,事情發生了。
“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他對著她伸出手。
她說好,將手交到他手裏。
但一進到舞池裏,她才發現他刻意在和他大哥競爭。
人們在比較他們和她們。
她可以感覺到所有人審視的目光。
她可以在他眼裏看見競爭的光芒。
他知道人們在看、在比較,他是故意的。
沒錯,從外表上看,藍斯和她比他大哥和大嫂要賞心悅目,藍斯和她的舞技也比較好,畢竟她過去一個月有許多許多時間和機會練習,她陪他參加過大大小小的宴會,跳舞真的難不了她。
他和她的默契非常的好。
但他大哥和大嫂卻比較快樂。
他們在笑。
她卻笑不出來了。
她逼自己跳完這支舞。
前進、後退、旋轉、旋轉——
前進、後退、旋轉、旋轉——
前進、後退,旋轉、旋轉——
世界在旋轉,音樂在旋轉,巴洛克式屋頂上的天使也在旋轉——
音樂終於停了。
她喘著氣,流著汗,心跳急速跳動著。
他握著她的手,站在舞池中,看著她。
臉上的笑容,讓他英俊得有如魔鬼。
有人在鼓掌,她沒看是誰,隻是痛苦的看著他。
音樂再次響起。
他又要開始移動。
“不。”這個字,終於從她的喉嚨進出了雙唇。
他微微一僵,“為什麼?”
她臉色蒼白的道:“我累了。”
無法再忍受碰觸他,她將手從他身上縮回來,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她直直走出了大門。
藍斯不敢相信那個女人竟然就這樣將他丟在舞池中。
他愣在當場,然後才追了上去。
他在中庭花園裏追上她。
“你搞什麼?”
他微怒的拉住她的手臂,然後才看到她眼角閃著淚光。
月光下,她垂著眼簾,臉色白如雪,粉唇輕顫著。
音樂聲由屋裏傳來,聽來有些縹緲。
我累了。
她疲倦的聲音在耳際回響著,他卻是直到此刻才聽入了心。
他放鬆了手勁,口氣緩和了下來,“你還好嗎?”
“不,我不好。”她抬起了眼,含淚生氣的直視著他,“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他沉下了臉,冷硬的問:“你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她抽回手,退了一步,“我隻是厭倦了當一個展示品,厭倦了被人比較,厭倦了繼續假裝!”
他麵如寒霜,“你一開始就知道你來必須要麵對什麼,這是我們當初協議的條件。”
“對,我知道。”她一扯嘴角,苦笑著說:“我的確知道,我以為那不困難,我以為我可以做得很好。”
“你是做得很好。”他略微放鬆了下來,“每個人都喜歡你。”
他竟然在稱讚她呢。
她笑了,一顆心卻碎成數片。
“對,我是做得很好,但我錯了。”
她在笑,卻顯得悲傷,淚水滑落,反映著月光。
他既困惑又憤怒,不懂她是什麼意思,他不懂她的笑,不懂她的淚,更不懂她說出來的一字一句。
“我錯了,那很困難,說謊很困難,假裝你愛我很困難,聽你的家人真心祝福我們很困難,看你活在你父親的陰影下,不斷的和一個根本不和你爭的人競爭,更加困難——”
“不要——”他開口打斷她,灰眸閃著寒光,下顎緊繃地威脅,“對你不了解的事情妄下斷言。”
“那你稱呼你剛剛的行為是什麼?你敢說你邀我跳舞不是要和你大哥較勁?你敢說你不是在乎你父親的看法才這麼做?”
她毫不留情的質問他,一句比一句激動,“你知不知道你看起來很愚蠢?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你難道不懂嗎?你做得再多,你大哥都不會在乎,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愛他的妻子,他不會介意她舞跳得不好,不會介意和她一起在舞池中出糗,不會——”
“你以為你是誰?”
他被講得惱羞成怒,憤然抓住她的手腕,額冒青筋的道:“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評斷這一切?因為我娶了你?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不要忘了,這是我們當初就協議好的部分!我提供資金,你幫我做研究,我和你扮演伉儷情深的夫妻給你祖母看,你陪我參加一切所需的應酬!我相信,我從頭到尾都沒要求過你的意見!我也不需要你可笑的見解!我做到了我們協議的一切,你呢?研究你做不下去,連當個好看安靜的花瓶你都做不到!”
她像被他打了一巴掌,臉色蒼白的看著他,整個人安靜了下來。
他的聲音回響在夜空中,一字一句都殘酷的鑽進腦海,插入她的心中。
“沒錯,我做不到。”她牽扯嘴角,卻連諷笑都無法做到,隻能苦澀的看著他,啞聲開口,“我不應該認為善意的謊言就不是謊,我向來就不擅長說謊。對你來說,我也不過隻是一個自動送上門來的合作對象,一個做什麼事都半途而廢的花瓶……”
她喉頭一哽,語音不禁為之一頓。
天啊,她絕不在這時哭出來!
深吸口氣,她壓下喉中的硬塊,快刀斬亂麻的冷聲道:“很抱歉剛剛讓你在你父親麵前丟了臉,不過我想他應該能接受我身體不適的理由。至於研究,我回去後,會將一切完整交接給露絲,並協助完成實驗,雖然我無法當一個稱職的花瓶,但我相信你會滿意研發成果在未來幾年帶給你的金錢補償。”
他瞪著她,喉嚨緊縮,僵硬得有如石像。
然後,她退了一步,他才發現她不知在何時掙脫了他的手。
一股無名的恐慌驀然上湧。
雲影遮住了月光,他看不清她的臉孔,隻聽到她沙啞的聲音傳來。
“我會簽好離婚證書,請律師代轉給你。”
“你要離婚?”他握緊了拳,壓抑那不斷從體內湧出的恐慌。
“對。”她點頭。
胸中的恐慌轉為寒冰,然後擴散到四肢百骸。
“我們的協議,本來就隻到我祖母過世。”
“你不能和我離婚。”他眯眼冷聲提醒她,“外麵還有人想殺你。”
“我知道。”她看著他說:“但我會在接下來的時間待在實驗室裏,既然我之前在那裏都沒出過事,我想那裏的確是安全的,等實驗完成,殺了我就沒有意義了……”
他知道她說得沒錯,卻隻覺得憤怒。
沉默在黑夜之中蔓延,風乍起,夜風送來她身上的玫瑰香,以及她教他無比痛恨的冷靜字句。
“很抱歉我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你可以選擇告訴你的家人,也可以等到滿一年後再說,我想你對我們的離婚,早已經準備好了充分的理由。”
“如果我沒有呢?”未及細想時,這句話已經脫口而出。
她閉上了眼,輕笑出聲。
“你當然有,畢竟你是藍斯·巴特。”
他臉色鐵青,灰瞳裏燃著冰冷的怒火,她卻曉得他隻是因為自尊心受損,隻是不高興事情不照他的計畫走。
她真希望自己不是這樣了解他。
“回去吧,你不會想錯過舞會。”
她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他瞪著她,期待著,期待著她回頭,期待著她說她錯了。
誰知,她是回頭了,說出的話卻讓他憤怒不已。
“藍斯……別再為你父親而活。”
她的聲音溫柔的、淡淡的飄蕩在黑夜中。
他想大聲對她咆哮,恐嚇命令她不準走!
但他卻無法開口,甚至無法動彈,隻能看著她轉身離開了他,消失在黑夜中。
跳舞廳的音樂,隨風傳送,回旋在夜空,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