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收聲,回頭看向房門,光將門紙照得一片通透,半分陰影也無。
我壓低聲音,“還要借他之手采藥、研磨、煉製,沐神醫,你怎能對他這樣殘忍!”
他靜靜地坐著眼睛盯視地板,良久才緩緩道:“沐雅一直都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蓬頭垢麵,四處撿食能吃的東西,一個人在大街上遊蕩。我見他也在無意間吃下不少藥物,其中雖有不少能治百病的靈藥,卻也不乏蝕骨之毒,於是便好心幫他調理,逐漸將他體內的藥力催化,他逐漸吸收後,竟成就百毒不侵之體。”
“百毒不侵?”我驚呼——難怪他能毫發無傷的摘下夢鳶!
沐神醫點點頭,“百毒不侵之體可遇而不可求,是難得的學醫之體,於是我便將他帶在身邊,每日傳其醫理,他的天賦驚人,總能舉一反三——這一帶,竟已過了七年。這七年中,我竟不知不覺將他當作自己的兒子去看待,又何嚐不希望再多陪伴他一些時日?”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尋死呢?”
“唉!”他歎了一口氣,抬眼看我的眼神竟滿是淒惶,“四小姐何時也變得如此天真了呢?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人們無法自己選擇,畢竟,命由天定。我們夜家不正是為了與天神溝通才建立起來,並脈脈相傳的麼?我是夜家的神醫,自小便修習夜家古書上記載的玄妙醫理,那些醫理實在是過於精妙,任何懂醫的人隻要看過一眼就再也放不下了。可是,凡事總有兩麵,那醫理仿似天界才有之物,多修習者必折損陽壽——許是天神太寂寞,便早早召我前去了罷!”
他長長歎息一聲,目光滿是悲戚。
我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什麼天命?我夜傾城偏就不信命!”過往的種種又浮上心頭,一時心潮騰湧,“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這注定是天命,我便逆了這天,反了這命!”
“哈哈哈!”沐神醫竟笑了,“好!難得夜家竟是出了個這樣的星見!一定會幹出一番大事業的,可惜,我看不到了。”
一霎時,我傷感起來,“真的······必須得這樣嗎?”我走到他麵前。
“四小姐可知道,折損陽壽,盡命而死是怎樣一個死法?”他笑著問我,眼裏卻閃著有些瘋狂的光。
我心中一顫,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如何,卻本能的有些抗拒,正欲開口,他卻搶先一步道:
“我會全身逐步衰竭而死,先是白頭,然後便是老化,接著就是四肢衰竭、幹枯,然後會失明、失聰、喪失味覺、嗅覺,最後軀幹塊結,全身癱瘓,然後在一片黑暗中體會到什麼叫做器官退化,然後喪失觸覺,唯留意識清明,最後再······”
“夠了!”我厲聲暴喝,雙手抱住頭,“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何其殘忍!讓一個人意識清醒的感受死亡,一步一步蠶食他的身體。
平靜下來後,我卻不敢抬頭看他,得知了這是怎樣一個死法後,我才明白我是多麼的自私,竟然這樣威逼著他去經曆這樣一個過程——況且,如果沐琊知道的話,也會讓他自盡吧。
“不過四小姐請放心,夢鳶之毒雖然銷心蝕骨,卻發作極快,隻要頃刻,沐神醫——這個夜家的一代傳奇,就會魂歸冥府了。”
我幾乎是顫抖著撩裙跪下,恭恭敬敬地向他拜了一拜,頭抵在冰涼的地板上,那涼意一直沁到了心底,“我,夜傾城,今時今日在此,對夜家第一百四十九任神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敬他忠心耿耿、恪盡職守、死而後已······”
他完完全全受了我這一拜,然後扶我起來,交代道:“四小姐品貌、誌向、心胸、智慧都令人信服,故,沐某在此將沐琊托付給你。他已盡得我真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隻是他體內藥力過盛,至寒至陰,每逢月圓之夜必爆發一次。他的發色在陽光直射下會顯出墨綠色,他的眼也常伴此色,如在月圓之夜被人發現其體質特殊,他將毫無還手之力,請四小姐萬萬當心。”
我心下微驚,麵上卻不動聲色,當即用針刺破手指,以血為盟,立下誓言,承諾今生今世我必窮盡一切護他無虞。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我一驚,趕忙提袖擦了擦眼淚。
伴隨著“吱呀——”一聲,沐琊端著一盅藥進來了,那藥散發著一股濃烈的味道,香裏含著苦,那苦······我微微皺了皺眉,一個詞從心底突然跳出——死亡。
“我該出去了。”我對著沐琊一點頭,轉身出了房間。站在房間門口,我仰起臉,雪花片片飄落,輕觸我的眉眼,又化成水滴滑落,驚然間,我已臉龐濕冷一片,不知有沒有混著淚水。
“砰——乒乓——”屋內傳來一陣陶器打碎的聲音,伴著一聲“師父!”屋內又陷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