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山間的風依舊一點也不吝嗇,吹得人想卸下萬般愁緒,隻隨風歸去。我坐在那日同月泊飲酒的這棵崖樹上發呆,腳下偶有幾聲猿啼,聽得人滿心哀涼。我抬眼盡目力想再看一看萬斛這漫山的桃花,可今夜這殘存的月光下,連落花也看不見半點蹤影,怕是已然凋落殆盡了,
我禁不住哼笑一聲,喝了一口小銀瓶中的桃花釀,這如今桃花盡皆落了,小酌著這酒中的桃花之味,想來倒有一絲悼亡之意,忽的就覺得,這舌尖上甘美的桃花味,一絲一絲苦澀起來。從舌尖一路苦到了心裏。
但我仍是莫名的想笑,笑這世間之可笑,笑這人心之難測。我與嶽旻說不上糾纏的這麼些年,我於他,不過是他親手鑄的一把刀,才難免讓他上心了些,那些我以為的不可能中的一點點可能,永遠也隻是我的妄想......
可是....那時...終歸是..他救了我啊。
想這些可真是無謂之舉......萬事皆能忘卻多好。
“小黑啊,我找你找了這麼許久,你怎麼在這?等等...你是不是在喝酒!?”
我抬頭張望崖上,原來是月泊。便抬手招呼他道:“是月泊啊,你快來,陪我喝酒。”
“喝喝喝!怎麼就不喝死你呢!”他聽著我的話,氣急向樹上躍來。
“是啊...怎麼不喝死我呢?”聽著這話,他來搶我小銀瓶的手頓了。
“小黑...你怎麼了?”
我聽著這小心翼翼的聲音,轉頭看著他笑起來“沒怎麼,想喝酒了。可惜你那床底竟隻有這些小姑娘才喝的酒。”
他氣得笑了“你不問自取還敢嫌這嫌那”
我又從懷裏掏出個酒盅,繼續朝他嘿嘿笑道:“來來來,你來的晚,先罰酒三杯!”
他接了我的酒盅沒說話,任我為他斟滿杯。沉沉看了我一眼,自顧自端起盡飲,又將杯盞伸在我麵前,示意我為他填酒:“正所謂‘此酒本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嚐’”
我噗嗤笑了,抬手又為他斟上“就這樣小姑娘喝著玩的酒也敢戴上這麼高的帽子?”
“是你喝得淺薄,才會這樣沒有見地”他又抿了抿杯中酒,淡淡看我一眼。
“那蔚大世子且告訴我啊,你在這一盅裏都喝出了什麼深長意味?”我抬杯與他對飲。
“品酒之上乘在於要知其意,你可知,西王母宴請眾仙時,能夠伴著蟠桃下酒的可是什麼酒?”
“你別告訴我,是這桃花酒?”我笑著睨了他一眼,抬手啟唇,任這酒一點一點滑入我的喉嚨。
“正是,董雙成便是靠著這一盅桃花釀而位列仙班,得以被西王母賞識,終日看守蟠桃園的。”說完,他也隨我飲下一盅。
“哦...?那這董雙成可真是個令人稱羨的女子,能夠終日同這無邊桃花作伴,又有佳釀在懷。玉笙一曲,盡是逍遙自在。”
“瑤宮苦寒,再逍遙,也如池養之魚,無邊桃花盡可成無邊寂寞。”
我又為我們斟滿酒,將眼睛一瞪,斥他說“你這凡人無端揣摩,哪裏懂我們仙界的快活!在人間看盡人心叵測,遍受造化之苦才是無邊寂寞!”頓了頓...一吸鼻子,忍不住眼睛一熱“...是真的苦啊”
他倏然呆滯了,看著我半晌不說話,我也看著他不說話,他今日仍是一襲白衣,同我坐在這月下崖樹之上,眉眼間的俊秀被月光流淌成了風流。而我的腦袋已經開始發熱,暈暈乎乎的:“蔚月泊,本仙今日得見你的皮相,快速速將骨相現於我麵前!”
他噗的笑出聲來“你這幅樣子,竟敢嫌棄我的酒不夠烈。”
他的身影已經在我麵前搖晃起來,但我還是聽出了這字句間的嘲弄意味,撇一撇嘴,打了一拳在他身上“月泊,我們走的時候,在這裏埋一壇桃花釀...可好?這酒真苦...埋一埋..也許就不苦了。”
“怎麼?你還想年年來這裏挖酒喝?”
“我想...我想..”話還沒說完,我實在撐不住了,便閉上了眼睛,倚在了坐的那一枝幹上,朦朦朧朧間,我聽到他倏然壓低的聲音:
“那就埋在萬斛湖邊好不好?”
我想答好,卻扛不住這酒的後勁,暈暈乎乎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