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回程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路上雖然風餐露宿，我卻總睡也睡不醒，眠淺，夢卻纏人。那些嵌在過往中的糾纏雜遝而來，翻來覆去的碾著我，大抵是這次的傷勢重了些，讓我的精神也跟著脆弱起來，就像我從前同月泊泡茶坊時，時常聽到說書先生講的，那些蓋世英雄命懸一線時，總會回憶起關於爹娘或者兒女情長的溫暖記憶一般，這些夢中的所見所思所感又何嚐不是我這些年來從刀口下活過來的倚靠？
已經好幾日了，天上雲蜷縮成一片黛色，大張旗鼓地占據了整個青亭城，，似在氤氳著一場大雨，山雨欲來，青亭也原是倚山而立，勉力倚在假山後麵，這一趟珩城走的艱辛，傷勢過重，又趕回來得這樣急，衣服沒來得及換，簡單處理過的傷口也開始滲出血來，可笑這一路奔忙早已麻木了疼痛，還不如剛才幾個仆從給我的言語刺激大。
“少爺身邊那個黑衣姑娘，真是姿容絕美，風華醉人啊。“
“你知道什麼，那位姑娘可是咱們嶽府的第一等護衛”
“護衛麼？怪不得氣質如此冰冷，眼睛一瞥好像在人心上剜刀子”
“美又如何？不過是蛇蠍美人罷了，死在她手裏的人不計其數，手上沾滿了鮮血，明明隻是個小姐，在府中卻拿著小姐的做派，嘖嘖。”
“她其實也是可憐吧...”
這聲音走遠許久，我才發現自己竟愣神了這麼久，他們這麼看我也實在是無可厚非，嶽旻這些年來是太過縱容我了，可是嶽家處江湖之遠，禮法再大也管不來這裏，這些人又何必這樣操心他要將我一個護衛放在什麼位置。勉力撐身翻過亭角，但......他怎麼想，我終究是在意的。
眼前聽雨湖一點一點泛起漣漪，雨下得輕淺，但我的心卻怎麼也襯不上這一份山風拂雨抹湖的寧靜。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我立時警覺，稍一回首才發現原來是嶽池“有事麼？”
“少爺叫你去書房，有新任務”嶽池話不多說，平靜地看我一眼，他總是這樣，對姑娘悶騷得起勁，即使是我。
“是麼，我知道了”勉力撐起身子，轉身繞過長長的回廊，步履卻也難免踉蹌了幾下。
“你找我？”
聞聲他回眸，輕輕頷首“千羽可有安全送達？”
“放心吧，趙大人還誇讚了你。”
“更娘，這都是你的功勞，千裏迢迢，你很是不易，隻是這裏還有一樁事，必須要你去。”他轉身拿過案幾上畫像。
“你可曾聽聞三湖同盟？”他拿起畫像微微含首。
我看著這背影其實是恍惚的，但依舊盡力沉聲答到“送千羽時遇上一夥人，交手時囉囉嗦嗦，很說了些廢話，因為斫下他們頭時太快，並未曾聽他們嘮叨完。卻也知道了，這個所謂同盟是江湖上頗有些影響力的大派”
他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間僵硬，很一會才轉過身來，一身玄衣襯著從窗縫間透過的光很是好看。我默默將頭低下。
“更娘，以往並沒有要你去做過這種事，這件事有些荒唐，但非你不可。”他將畫像遞給我。我映著光瞧了一眼，是個男子的麵容，在腦海裏搜刮了一遍，卻並無印象。
“這三湖同盟的前盟主是我的久相識，當年一場萬斛湖暢醉也算是忘年之交了，近來三湖一帶忽然出道了一個猖狂的小賊。”
我抬眸，他似乎有些局促“是個采花賊，這個采花賊自出道以來已經迫害過不少江湖大家的閨秀，這事本跟我們並無什麼關係，但他前些日子放言本月十五要去萬斛山莊竊香。這位白大哥就隻這一位小女兒，說起來也算是我的妹妹，因此要勞煩你走一趟，代白姑娘卻了這淫賊，更娘，這對你不會是什麼難事，但我還是......”
趁著這一刹他的無言，我垂眸應聲“我知道了，可今日已經初四，萬斛湖離青亭最趕也要七日，三四日時間我代得了這白姑娘麼？”
他頓了一頓“更娘，我沒有見過眼睛這樣像的人，你能代她。你馬上就準備準備，啟程吧。”
我應了一聲，便轉身退出。她的眼睛跟我像麼？
何坐軒外雨意深重，折竹聲聲聽在耳裏，不知是這雨的冷意滲入了骨裏，還是他的話摻了冰碴，她沒由來地打了個寒顫，步下回廊，踏碎石板上的積雨，將身影裹在了煙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