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鍥子(1 / 1)

一,秦淮

一顆銅板從範大手裏拋出,pia的一聲又被蓋回手背,對著一眾圍在身前的人他滿臉的橫肉猝然一聚,湊出個油晃晃的笑,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諸位,這個銅板的正反就決定著這個丫頭今日的命了,若是正麵,今日就合該賣了,湊個買酒錢。若是反麵嘛,嘿嘿,就直接送去姬婆娘那,養將養將,為這秦淮河再添一把浪”

眾人都喝了一聲彩,把眼聚到範大身旁的小姑娘身上,隻見她瘦黃的臉頰頂著一頭蓬散的枯發,衣衫雖算幹淨但雙髻卻是歪歪斜斜。約摸七八歲的模樣,破布鞋粘著青泥有一種向後瑟索的趨向。就隻一雙眼睛在不遠處的畫船燈映下顯得分外好看,迷茫漫布在空罔的眸子裏,讓人生出別樣的疼惜。待範大吐出這樣一句話,她的表情一下子緊張起來。

她慌亂地抬眼,卻忽然看到這群圍著的起哄的中年男人之外,一位錦衣少年似是路過卻又停下,定定向這邊望來。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的模樣,他身後的那位青衣小廝還不住在他耳邊說著什麼。許是年歲相近,她看著這少年自然的就有一種親近感。如果這個人能救她……她已在這裏受夠了苦楚。不遠的畫船中傳來樂娘們的琵琶箏聲,還伴著咿咿呀呀的唱詞,也不知在唱些什麼。月色蒼白夾雜著花燈的昏黃溫融在麵前的青石板上。她雙眼隻盯著他,有渴求,有乞憐。

他被這眼神盯得顫了,可笑他從沒怕過什麼,卻被一個丫頭盯得顫了。他不動聲色的移開眼睛,繼續去看那範大。

“秦淮河上是有這個規矩,人販搜羅來的姐兒們,是做妓娘還是另有命數,憑著銅板正反而定,畢竟是個姑娘的命,這些人販子,也忒狡猾了些,賣了人家姑娘,還不肯受這報應,是好是歹全憑老天。”嶽池在他耳邊嘟嘟囊囊。他也沒什麼動作,隻是觀望著,思索著。

範大將上麵的手緩緩移開,是個反麵,他那一臉橫肉又是一聚

“看來這丫頭天定的要做花魁,範哥兒我也攔不住嘍”

眾人皆擺擺手欲走,這丫頭的命已經塵埃落定,他們圍觀也不是真心想買她,不過是看一場熱鬧罷了。秦淮河,胭脂坊,溫柔鄉裏的銷金窟。他們這些人供不起美人,付不起風雅,來這邊角疙瘩裏看一場熱鬧,也算是慰藉了。

那錦衣公子也跟著眾人一齊散去,走時卻對那小廝用扇子指了指那小姑娘。便兀自踏著青石板往東走了。

她原以為自己沒什麼可以企願了,被範大塞在簡板車上,抬眼隻有一輪明月依舊皎皎明朗,霏雪樓在整個車離都極有名氣,隻是她想起日前同範大路過霏雪樓後門的巷道,曾見一個女子,被席子裹了抬出來,血流下來滲在地上,她咬了咬牙,生生將眼淚憋回眼眶裏,再不濟也不過一死,追隨父母而去。

跟著青衣小廝走進霏雪樓,她還很是恍惚,幾刻鍾前範大將她交給眼前人時,啐了一口“命也恁好。”

別的不知,隻是那所謂“命定的妓娘”看起來還沒開始,便被改了命格,她知道自己大抵是逃過了這一劫。穿過燈明聲鼓的正廳,廳後行止的幾曲長廊幽靜雅致,兩側都植了翠竹,欄上勾掛著六角宮燈,在夜色中鋪成一條溫黃,欄外掛的孟宗竹席上竹影輕動,聲聲作響。

長長的路,她也不敢開口同小廝搭話,繞過一方水榭後,才終於被帶進了一間包廂。

“抬頭”清清冷冷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她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錦衣公子。剛剛在青石台燈光太暗,她未曾看清他的模樣。現在,這廂中燈亮如晝。她看清他著著月白緞袍,雙腿交疊,斜倚在花梨木太師椅上,眉眼斂下,一口一口的呷著茶.

隻一眼她又趕忙斂下目光,

“如今雖是我救了你,卻也願意給你兩條路,你就此離開,任憑造化,但好歹是自由的;抑或隨我回府,做一把有用的刀。”

“別說隻是做一把刀,就是做大人的柏奚,我也難報大人的大恩。”她想起自己的娘親從前總會去山廟祈福,瘟疫那一年為她和父親都做了柏奚希望他們平安康健,如今卻......她的滿腔感激屯在胸口讓那聲音聽起來竟有些發顫。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人,我叫禰澳”

“這名字太拗口了些,今日恰是十五,我約摸二更過青石台,也是緣分,從今日起,你便叫五更吧”仍舊是清清冷冷,不沾情緒的聲音。

“是,大人。”

“你家中可還有親人在?為何會被人販子賣來這裏?”

“去年家鄉病疫橫行,父母雙雙病死,隻記得曾交代有個弟弟寄養在叔父那裏,可我也不知去哪裏尋他們。範叔叔同我家是鄰居.....後來就......”

他又看了一眼囁嚅的她,莫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她仿佛受了驚一樣抬眸,看到的,雖還是那一張沒什麼情緒的臉。卻還是在她心裏,烙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