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七還記得那個昔日容色傾城儀態萬千的女子是如何被高洋突然升騰起的怒火嚇得花容失色,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
“阿七,”高洋醉醺醺地喊他,“給朕把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殺了,殺了!”
隱匿在暗處,骨七有些無言地閉上了雙眼,心中默念,他這是醉了,醉了說的話,清醒後自然便會後悔的。
心中卻有隱痛。
昔日爽朗又謀算的高洋,為何在得到一切後會變成了這般模樣?!
任誰看見自己一直守護的對象就這樣走入歧途,都會心痛不已的罷!
連喊兩遍骨七無人應答後,高洋嘟嘟囔囔道:“這個該死的家夥,是不是又瞞著朕偷偷溜出宮了,當朕發覺不了嗎?!”
說著又轉向薛嬪:“罷了,朕親手解決了你也不是什麼難事。”
駭得薛嬪緊緊跪伏在地上絕望地喊:“陛下,嬪妾做錯了什麼,要陛下這樣生氣啊……”
高洋握著把寒光乍現的匕首冷笑:“嗬嗬,不要以為朕不曉得你與昭武王高嶽那小子的醜事朕不知道,朕一早就知道!你還有何顏麵讓朕盛寵於你,有何顏麵苟活於世?”
聽著大殿上陰冷聲音與女子絕望求饒的呼喊混亂交織,骨七緊緊閉上了雙眼。
緊接著便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與液體迸濺時的輕簌聲。
他突然深深地疑惑,自己的骨家,為何要與這樣一個暴虐又嗜殺的皇室定下了守護的契約?
瞧著高洋因酒色過度而顯得頹唐又暴虐的臉色,骨七心中默默哀歎,大約天保這一朝,氣數將盡了。
天保十年,文宣帝高洋駕崩,葬於武寧陵,諡曰文宣皇帝,廟號威宗。太子高殷繼位,改年號為乾明。
唯有新帝登基之時,骨七才帶著些許落魄,來過一趟酒姬。
當是時,已是天色昏暗,琤璵與孟九姬剛要啟了一壇新釀的酒,便見個蝙蝠一般的黑影閃了進來。
戒備地定睛一瞧,竟然是骨七。
“小子,你真的沒有回吳興郡。”他立在門檻,渾濁目光掃過一旁靜靜清洗杯盞的孟九姬,有些意味深長。
彼時琤璵早已不是曾經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雖直覺地不想再與骨七打交道,卻依舊是謙恭有禮:“這麼晚了,師伯有事?”
“沒什麼大事,”默了一會兒,骨七扯出個笑容來,“我來打酒。”
從琤璵這裏得來的那本族譜上也有零星記載,飲酒可延緩毒發時的疼痛,雖說他尚未毒發,但是防患於未然,總是好的。
琤璵愣了愣,還未開口卻聽得孟姑娘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既然是打酒,那便是客人了,進來罷。”
說著,又從小幾底下取出個新的杯盞來,斟滿了新啟開的酒。
一時間馥鬱酒香縈繞鼻端,又一點一點地充斥了整個不大的空間。
待骨七坐定,端起小巧的細陶杯盞輕啜一口後,不由得真心讚歎道:“好酒。”
琤璵倒是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能與骨七心平氣和地一同飲酒聊天,這感覺實在是奇特得很,她忍不住去瞧一眼九姬。
依舊青綾覆麵的九姬,麵上神色倒瞧不出有何變化,隻淡淡問道:“文宣帝駕崩,你當如何去留?”
琤璵聞言卻有些奇怪,文宣帝駕崩與骨七有何關係?誰料轉過頭瞧見骨七麵上的晦澀神情後,琤璵登時驚悚了:怎的,骨七師伯……昔日竟然是文宣帝的暗衛麼?!
他竟一直不知道!
骨七一口飲盡杯中的酒,艱澀地道:“若不是文宣帝駕崩得有些突然,隻怕一定是要我陪葬的。”
畢竟昔日為他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情,怎能留自己這個活口?
骨七之前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少年有為的文宣帝,竟會在三十一歲便因縱酒縱欲,英年早逝。
還好新任的高殷並不知曉自己的存在,他才得以保住了一條性命。
隻不過,再也不是暗衛的他,又該何去何從?
這麼多年過去,他的複興夢卻始終無從下手,身上的毒也遍尋不得解法,也許此番空閑下來,便該專心著手這兩件事了。宛如懸梁之刃一般警醒著自己的事情,一日不去解決,他心中便一日難以安穩。
重新又飲了一盞酒,骨七放下手中杯盞,轉向琤璵道:“此番前來,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
“琉璃她,應當快要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