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七將細陶小盞中的瓊漿一口飲盡,並未細細品味研磨,隻覺一股火辣淌過喉嚨,仿若灼傷一般的熱度。
他倒沒料想到,這酒竟會如此之烈。
做了這麼些年的暗衛,他自然素來滴酒不沾,這猛然一開始飲了,方覺自己酒量之淺薄。
不過眼下倒是顧不得這許多了,將手中已空的杯盞放在小幾上,骨七凝神對琤璵道:“此番前來,我有一個消息要告知於你。”
琤璵訝然,追問道:“什麼消息?”
“你師妹琉璃她,大約快要歸來了。”
一匹全身披著鋥亮黑毛精神矍鑠的馬兒噅噅地噴著鼻氣,官道上被飛揚起落的馬蹄激揚得灰塵漫天飛,縱然飛沙擋眼,卻掩飾不住馬背上少年的絕世風華。
銀白鎧甲,身姿挺拔,舉止是與生俱來的優雅從容,卻又因在軍中曆練數年,舉手投足便攜帶了幾分流暢的瀟灑不羈,奈何一張鬼麵覆臉,卻叫人難以窺得其容顏——正是高孝瓘。
而他身側,稍稍落後於他半個馬身的棗紅馬兒上,琉璃依舊是那幅冷冷清清的模樣,狹長銳利的雙眼較起昔日更是鋒芒內斂,數年的軍中生涯雖叫她蒙上了些許肅殺,卻抵擋不住歲月對女子得天獨厚的饋贈,細細瞧來五官竟比少時出落得更精巧耐看,纖薄鎧甲下,是難以掩飾的曲線,玲瓏有致。
眼下二人正率領著一小支返京的軍隊日夜兼程地往北齊都城鄴城趕去。
天色逐漸昏暗,寒汽漸起,宿鳥歸飛急,眼瞅著西天向隻留了小半個紅日在外麵,便有人來恭敬請示高孝瓘,是否準備安營紮寨,還是要繼續夜行。
高孝瓘略一沉吟,瞧了一眼琉璃道:“夜行畢竟諸多不便,此去京城也無急事,便傳令下去,就地紮營罷。”
“是!”那人得了令,便退了下去。
轉身前,還下意識地瞅了瞅一旁麵無表情的琉璃。
聽說這個身材單薄瞧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名喚琉璃,是高孝瓘自京城帶來的警衛——從軍數年間,從來都這樣一幅冷臉跟在高孝瓘身後,肩膀上背著一張如暗夜沉沉的長弓,一幅很不好惹的樣子。
之前自然有人是不服氣他的,小小年紀,除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外,還能有什麼本事?而高孝瓘素來也是個好脾氣的模樣,營裏便有人趁了高孝瓘不在,一同前去挑釁他。
七八個人圍住了琉璃,誰料他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未待領頭鬧事的那人出手,眾人便覺得眼前一花,從琉璃袖中竟不知噴出了什麼藥麵子,一下子便細細地混合在了空氣中,被猝不及防的眾人吸進了肚子裏。
待得這股子煙塵散去,琉璃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當天夜裏,鬧事的數人皆腹痛不止,冷汗直冒,連水都喝不下去,軍醫束手無策,幾人無法,隻得把當日白天發生的事情呈報了上去。
原想著高孝瓘是個好脾氣的,定然不會計較這些底下人打打鬧鬧的小事,誰料高孝瓘竟真的動怒,雖勒令琉璃給了他們解藥,卻也依照軍法處置了他幾個,以儆效尤。
從那之後軍中人才明白了,高孝瓘所謂的好脾氣,不過是沒有觸碰到他的底線而已。
至於他的底線……大家都私下猜測,高孝瓘其人,咳咳,是不是其實有著斷袖之癖?
不過這皆是流言了。總歸高家四公子從軍數年間,也曾跟著前宣帝高洋四處征戰,退突厥伐契丹,平定山胡,戰場拚殺時總會帶了一張青麵獠牙的鬼麵,令敵人聞風喪膽,軍中威望便一日高過了一日。
隻是不管他到哪裏,那個名喚琉璃的少年便沉默著跟到哪裏,一手精湛箭術,甚至還精通暗器與用毒,實在叫人遐想他的出身,是什麼樣的家族裏,才能教導出這樣驚才絕豔的少年。
還是說,其實他是由高孝瓘親自調教出的,咳咳,禁臠?
不行,他可不能再多看琉璃了,萬一被高孝瓘發現了給自己記上一筆怎麼辦,前來請示的那人忙一拍馬屁股,溜了。
高孝瓘才不管底下人腦子裏都裝著怎樣的怪異想法,青麵獠牙的鬼麵轉向琉璃,笑道:“這幾日連著趕路,你可還能受得了?”
琉璃一拉馬韁放慢了步子,答道:“尚可,再有個一兩天,我們便能抵達京城了。”
“嗯,”高孝瓘藏在麵具底下的笑很是柔和,“你猜你突然回去,你師兄見了會不會喜極而泣?”
“我師兄怎麼會是如此感性的人,”琉璃瞅他一眼,“再說了,都好幾年了,誰曉得他跟那個孟姑娘跑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