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花落(2 / 2)

“他身上流淌的,並不是骨家毒血。更何況,我什麼都沒有告訴他。”說著,他仿佛真正累了一般,聲音越來越低,“你不知道,骨家人根本就不該存活於這個世界上……”

骨玉定定地看著他,見這個四十出頭便滿頭華發的男子頭漸漸垂下,聲如蚊呐,吐出了再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地獄溜出的幽魂啊……若是能隨著我的死消亡,卻是最好不過的結局了……”

殘陽終於被完全吞沒,黑暗整個籠罩了蒼穹。

這樣的夜色,是骨家人最好的保護衣,因為他們本來就該生於暗夜,行於暗夜,終生都不該痛快地活在日光底下。

命運注定,不可說。

骨玉最終還是無法坐視師叔去後,屍骨仍舊曝寒,便和著最後一波明豔的灼紅,將他葬於骨家的後山上。

簡簡單單的墳頭,骨玉是不曉得骨家的祖墳在哪裏的,但是能長眠於骨家最美的後山,師叔應當不會怪自己的了。

不時有火紅的花整朵整朵落在簡樸的墳頭,卻不凋零,不枯萎,依舊保持著枝頭時的殷紅,很有英雄風骨地道別塵世。

骨玉立在骨十一的墳前久久靜默,他最後還是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訊息,卻趕上了為這位師叔最後的道別。

想必父親知曉了自己為十一叔送終,也會讚同的罷。

葬了骨十一,骨玉卻並未急著趕回鄴城,而是在骨家殘敗的本家中又呆了些日子,如今骨家沒了人煙,出入藏書閣或者密房之類的地方也方便,他便想著,還是等師叔過了頭七再動身也不遲,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好好翻找一番,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便好了。

誰料,沒給他找到什麼有價值之物,骨玉卻等到了個出乎意料的東西。

琤璵抵達鄴城後捎來的那封信到了。

“你師父他……前日去了。”鄴城客棧裏,孟九姬思來想去,還是告訴了琤璵。

多少年的養育之恩,如師如父的真摯感情。若他不能遙遙燒些紙錢痛哭一場,大約便成了終生的遺憾了罷。

琤璵正無意識地摸索著那支細長樸拙的木簪子,聞言一滯。

室內一下安靜了下來,連小幾上微微跳動的燭火都凝固了。

琤璵一瞬,心底都空白了。

半晌,他才聽得自己的聲音縹緲:“你……如何知曉?”

是猜的罷,是孟姑娘亂說的罷。

這……不是真的罷!

孟九姬青綾覆蓋的雙眸透著隱隱的悲憫與不忍,看著身前這一瞬間便紅了眼眶不敢置信的少年。

“是真的。”

奈何橋東,我親眼所見,親手遞給了他那一碗忘卻前塵的醴忘湯。

忘川原來是這樣一番景象。

骨十一隨著一隊男女老少麵目茫然的亡魂緩緩走向奈何橋,眼前這鋪天蓋地綿延不盡的曼珠沙華,顏色倒真是美,像極了骨家後山年年盛開不斷的木棉花。

昔日孱弱樹苗總會長成參天大樹,日後盡管骨家無人,它們也能生長得很好罷。

奈何橋畔,醴忘台上,立著個青衣盈盈的身影,有隱隱的熟悉感劃過,她黑發如瀑,寬大衣袖探出一雙素白的手,正一碗一碗,為過往的亡魂送著醴忘湯。

走進了一瞧,竟然是酒姬裏的孟姑娘。

“孟姑娘。”輪到他時,骨十一輕聲道,“我猜得你不是尋常人,隻是沒想到……”

沒想到,孟姑娘,便是故事裏那個白發蒼蒼麵容可怖的孟婆。

孟九姬抬起被青綾覆蓋的雙眸,待得看清眼前人,她的表情卻沒有變化,隻淡淡道:“原來是先生。”

“這世間本就藏了許多不尋常的事,先生不必驚訝。”

生死都過了,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令他驚歎不已的事情了。看著她素白的手遞過的那一碗渾濁的湯,骨十一卻猶疑了一番,又抬頭道:“孟姑娘,你在這奈何橋邊,很久了罷……那麼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子,她叫青雅,她喜歡穿粉衣,她的左眉尾……有一枚朱砂痣?”

孟九姬聞言蹙眉回憶了一番,搖搖頭道:“不記得了。”

骨十一瞬間失望。

孟九姬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才又道:“我不記得的人,大抵都是安安穩穩喝下了湯,與前塵盡斷,轉世輪回去了。”

頓了一下,她由仿佛自言自語一般瞧了一眼一旁高大靜默的三生石:“若是他還在……也許尚能為你探查一番三世情緣,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