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玉心底湧上陣陣徹骨的寒意,褐色瞳仁中倒映著骨十一如今行將就木的滄桑模樣,和著殘陽泣血,成就一段暮鴉老樹的悲涼。
難道自己的父親骨七,還有自己,抑或如今跟在高孝瓘身邊的那個丫頭,最終都會落得個如此淒涼的下場嗎……?
渾濁的眼睛發覺到眼前一身黑衣的年輕男子眼眸中的不可置信,骨十一淡淡一笑,牽動臉頰兩側深深的皺紋:“怎麼,覺得我如今的模樣甚是可怕?”
骨玉猶豫了一番,還是誠實道:“不是可怕,隻是覺得難以接受,有些……不可思議。”
骨十一聞言自嘲地摸摸臉,喃喃地自言自語:“這幅糟老頭子的模樣,也不知到了地下,青雅是否還能認得……罷了,十幾年過去,她大約早就入了輪回了罷……”
“這樣也好,也好,早入輪回,來世就碰不到我了,這樣,青雅便能與個能真正給她幸福的人在一起了……”
看著眼前須發皆白的男子像個孩童般喃喃自語,臉上表情似喜似悲,骨玉心中一陣不忍劃過:父親平日總是有諸多怨懟,覺得自己替骨家承受了那綿延數世的詛咒,刀口舔血日日風霜,而留在族中的人卻能過著與平常人無二的生活,正大光明地娶妻生子,在江湖上還能頂著骨家的名頭受人一份尊崇,好不快哉。而如今看來,留在個敗落凋零的骨家苦苦支撐,想必也不是什麼痛快之事罷……
他心中歎息,骨十一卻又抬起眼瞼,凝聚了些氣力與他道:“你是不是你父親親生,叫什麼名字?”
骨玉此時再也無法對這個苟延殘喘的師叔報以戒備,聞言便抱拳道:“我名骨玉,我父親說我是他嫡親骨肉,那我便是了。”
“骨玉……骨玉……冰肌玉骨,化骨為玉,好名字。”骨十一道,將頭靠在身後已經冰涼的木偶人身上,無神的雙眼瞧著對麵殘陽一寸一寸沉沒,無邊的黑暗逐漸開始吞噬蒼穹,“你爹叫你來,大約又是想向我,或者是我座下唯一的弟子套出些關於骨家秘辛的話來的罷。”
見他點破自己來意,骨玉也不再扭捏,便直言道:“不錯,師叔與我師父自小一起長大,情分一定還是極深的。我師父不忍看骨家為個所謂的天命束縛,想要洗淨骨家血液裏鉛華,想要改變命運帶領骨家重回巔峰,這有什麼不好的?不知師叔為何如此固執,怎樣也不肯念著昔日情分和骨家的未來來助我師父一臂之力呢?”
“固執的不是我,而是你爹……”骨十一大約是累極了,便合上了雙目,聲音漸低,“盛極必衰,世事變遷,哪有一成不變的興旺?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再掙紮也不過徒勞無用……人,怎麼能違抗得了天命呢?”
“這話別說師父了,連我也是不肯相信的,”骨玉聞言卻急了,口不擇言道“事在人為,師叔這樣無為,怪不得骨家最終會斷送在你手中!”
這話說得重了,對著這樣一位即將燭火熄滅的師叔這樣說,骨玉語罷也有些後悔了,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又怎麼能收的回?
更何況,骨家的衰敗也並非一日之寒,怎能都怪骨十一?
然而骨十一卻不以為忤,許是生死在前,一切都是浮雲了,便淒寒一笑:“不錯,你說的不錯。”布滿了渾濁血絲的雙眼戀戀不舍地環視一番已經空無一人的骨家殘舍,蒙了灰塵的木樁箭靶,“這骨家的一切,隻怕不久便將隨著我們這一族一起腐朽了罷……”
骨玉垂了眼瞼,他雖說也姓骨,但畢竟自小沒有在本家生活過,眼前一切於他而言皆是陌生,然而骨十一發自內心的感歎聽到耳中卻也能感同身受。再看後山那布滿整個山頭的灼灼木棉,這樣英雄的花色,若是放在盛世的骨家,該是多麼的鮮豔!
隻可惜,初夏將至,再也不是木棉盛開的時節了。
想到這兒,骨玉便又抬了眼,凝神問道:“這麼說,師叔真的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了?如此一來,師叔就不要怪我去叨擾我那小師弟了!”
說罷,他便環顧四周,想要尋找琤璵的蹤影來,餘光卻在悄悄打量著骨十一的神色,本意也不過是想要威脅威脅他罷了。
骨十一卻有些吃力地抬手道:“別找了,琤璵那小子,我早就將他送走了。”
“什麼?!”骨玉這下真的驚訝了,這位師叔倒也真正狠心,竟然連個為自己送終的人都不在身邊留!
骨十一淡淡一笑,天色已經昏暗得緊了,風可真涼啊!他抿了抿幹枯的唇,隻覺得渾身血液每流動一圈便增加了一圈的痛楚,神經都已經有些麻木了。
大限將至了啊……
“小子,你去找琤璵也是無用的,”他思忖一番,才又有氣無力地道,“其實,琤璵他是我十幾年前撿來的棄嬰……並非我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