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那他又有何用意?!
曹植便裝作毫不在意一般隨意道:“時間太久,我早已忘記了。”
曹丕卻自說自話:“那時候你第一次帶了莞兒來,雖然她與侍女們一同站在你身後,我卻還是一眼看出了她。”
曹植握著酒爵的手一緊:“王兄為我踐行,便隻要說這些陳年舊事麼?”
“隻是想起來了而已。”曹丕卻不肯放過這個話題,“你少年時太過頑劣不羈,如今倒是越發沉穩了。”
“我曉得你曾傾心戀慕過阿宓,那時大約很是記恨我罷。”說著他打斷曹植欲脫口而出的話,接著道,“我對你也是有一些愧疚的,所以阿宓偶爾與你私下會麵,我也都曉得,隻是不計較罷了。”
曹植一愣,他隱約也猜得了自己曾經與甄姐姐私下會麵曹丕是曉得的,隻是未曾料到他會直接說出來。
“那時不甚懂事,王兄……見諒!”默了一會兒,曹植舉杯道,“先幹為敬!”
曹丕細長的眸子裏噙著笑意,端起酒爵淺淺啜了一層。
“你不必與我致歉,後來莞兒嫁了我,你大約也很難受。”他道,“隻是當時母親那裏……你與莞兒已是不可能了,所以,莫怪我橫刀奪愛才是。”
提及莞兒,曹植便垂了眼瞼。
前些日子得知莞兒有孕又小產,這大起大落,她一定是難以忍受的。可他也沒什麼可為她做的,想了想還是讓崔瑩將很早之前那幅畫給她送去,隻望她珍重。
最好還是能找回從前飛揚的笑顏。
但是現下曹丕提及,想到莞兒嫁給他後也沒有過得舒心,他便又忍不住道:“你對她好些……便好。”
“我對她好不好,隻怕整個世子府的人都看在眼裏。”曹丕歎道,“隻可惜她心中卻始終都盛著一個你。”
曹植鳳眸猛然收縮,險些失態,忙舉杯飲酒以作掩飾。
“見不得別人提你的不是,你送她的小玩意也一直留著,”曹丕說著說著,竟然也帶了幾分真心與妒忌,“甚至還在閑暇時悄悄抄錄你的詩詞……”
莞兒……曹植握緊了酒爵,幾乎有辛辣的液滴濺出來,這些他從來都不知道……
“我真是很羨慕你,嫉妒你,三弟。”他接著道,“其實,我與父王離開鄴城的這段時日,莞兒與你見麵的事我都曉得。”
曹植猛地一抬頭,他知道?!
曹丕卻話音一轉,眸子突然變冷,霎時間帶起了凜然的氣勢:“隻是她已經是我的夫人,你認為,我真的會縱容她與你見麵嗎?”
絲竹樂聲不知何時已停,舞女也都漸次退下,整個席間變得一派寂靜,呼吸可聞。
他的語氣便在這一片空寂裏回蕩得冷漠:“三弟,你還是太天真。一個女子,嫁人後自然是以夫君為重,阿宓也好,莞兒也好,都逃脫不了這般心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曹植微怔。
“甄宓也好,曹莞也罷,她們不過是在利用你而已。”
裹著冰霜的話語一字一頓地從曹丕口中說出,落在曹植心中便掀起了驚濤駭浪。
什麼利用?!他聽不懂,他不明白。
可是心中早已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莞兒主動來探望苗兒,甚至與自己一同出遊。他那時還很開心,以為回到了從前一般。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心思都撲在莞兒身上,導致了鄴城與許昌的防守漏洞,進而才有了許昌那起猝不及防的叛亂。
重重打擊到了他,甚至一蹶不振。
可是莞兒真的是為了曹丕才來找自己的嗎?!怎麼可能!他真心相待的人,怎麼會去幫著別人來陷害他!
而且,難道連甄姐姐之前願意與自己相會,也是因為……
曹植隻覺得心神大亂,再也顧不得什麼其它,心中的層層防守早已被曹丕抽絲剝繭,逐層擊破,失去了堤壩束縛的浪潮便傾瀉而出,蕩盡一切壁壘荒蕪。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曹丕便噙著笑,看著曹植將一切顧慮都拋到了腦後,烈酒像水一般灌下去,很快便嗆紅了眼。
曹植潮紅了雙眸,醉眼迷離。
他平生,最見不得自己以真心待之的人,卻算計自己,將一顆真心棄之如敝履。
可是莞兒待他的好是真,擔憂他也是真,她素來便是直性子,是掩飾不來也偽裝不來的。
眼前浮動起莞兒純淨的笑顏,曹丕直覺是應當相信莞兒。再抬起眼時,便注意到了曹丕唇邊含著一抹得逞的笑,瞬間一個激靈!
他真是昏了頭,怎麼能去信曹丕的鬼話!
曹丕定然是算計好的,算計好要讓他心神大亂,算計好了要他自己將自己灌醉!
可是這時候想清楚了這鴻門宴的由來已經晚了,曹植隻覺得眼前一陣迷蒙,腦中有什麼聲音炸響,卻終是抗不過浸染滿身的醉意,無力地伏在了幾上。
曹植卻好整以暇,想著醉去的曹植最後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細長眸中閃過冷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