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果然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敏而好學,連夫子都對其稱讚有加,令甄宓覺得與有榮焉。
她想起卞夫人甫一歸來時,見著自己容色更盛,還很奇怪,問道:“人說兒行千裏母擔憂,為何你卻麵無慮色,反而形容更嬌呢?”
她當時笑著答道:“自隨夫人,我又何憂?”
這話答得恰到好處,倒令卞夫人開懷一笑。
而這確實是她甄宓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如今一切都在按照她的安排行進,她想要的結果指日可待,又有什麼可憂心的呢?這樣想著,甄宓唇邊便抿起一抹淺笑來。
一進正房的門檻,卻見曹丕正等在那裏。甄宓會意,便屏退了左右,笑著迎上來:“爺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可用過了晚膳?”
“嗯,陪莞兒用過了,便想著來瞧瞧你。”他笑道,“去哪裏了?”
甄宓親手為他沏茶,道:“帶著翎兒去考察了叡兒的功課,晚膳便在那裏用了。”
“叡兒如今愈發上進,倒是你勤加督促的功勞。”曹丕笑著道,話語中卻帶著一絲莫名的意味。
甄宓隻附和著一笑,將沏好的茶奉給他。
茶香嫋嫋,曹丕接過來輕啜一口,這才鄭重問道:“那件事,安排的如何了?”
甄宓麵上依舊笑盈盈:“一切妥當,種子已經播下,隻待它發芽成長了。”
曹丕狹長的眸子微眯:“那便好,辛苦你了。”
“妾身有什麼辛苦的,”甄宓卻道,仿佛提醒一般,“爺可是也答應了妾身的要求呢。”
她的聲音溫軟,卻像是暗含了冰刃,刺得曹丕心中一激靈,重新打量著對麵而坐的甄宓。
這麼多年過去,她的眉眼依舊那般明麗,眼角有細微的風霜痕跡,卻隻襯得她更有韻味,一雙清亮的眸子裏從來都含著同一溫度的笑意。
現在瞧來,那笑意竟像是一層打不破的屏障,掩飾住了真實的她。
他自然是記得甄宓的要求的,她第一次明確提出,要曹叡封爵。
建安九年,大軍攻破鄴城後,他與曹植隨著父親一同進入袁紹的府邸後,在眾女眷中,一眼便看到了披散著長發的甄宓。
蓬發粗衣,亦不掩其國色。
一瞬間心動,他為她淨了手臉,告訴父親,他要娶她為妻。
然而不論是父親還是同樣喜歡上甄宓的曹植都不曾知曉的是,甄宓此時已經有了身孕。
他本來覺得無所謂的,畢竟甄宓曾是袁熙的妻子,姑且就做一回便宜爹爹,多一個兒子也沒什麼。父親當初打敗呂布後,納了呂布部將秦宜祿的夫人為妾,秦氏當時已經懷孕了,生下的兒子還被父親養為義子,取名秦朗。
他尚年輕,以後必然還會有兒子的。
天曉得他這一時的想法,卻為他以後的道路,徒增了多少難以解決的煩憂。
父親出乎意料地喜愛著曹叡,而長孫本就是立嗣的一個關鍵因素,他錯過了說出這孩子身份的時機,往後即便再想說,卻也無法再說出口。
而他更沒有料到的是,甄宓為了護著曹叡,竟然可以與自己交易,做到這等地步。
若是曹叡封爵,等於是昭告天下,默認了他嫡長孫的地位,以後若無大變動,自己繼任魏王,便是一個流著袁家血脈的孩子來繼承他曹家的江山!
甄宓打的好算盤,真正狠絕!
“爺不會忘記了罷?”甄宓卻又出聲,打破了曹丕的沉思。
回過神來,他便勾起了個笑:“這怎麼會忘?叡兒如今怎麼說也是我的兒子,我決計不會虧待他的。”
心中卻暗暗盤算著,如今世子之位已落入己手,是時候好好打算一下後嗣之事了,免得噩夢成真,江山易主,他才要悔恨不已矣。
卻不知甄宓萬年不變的溫和笑意,也在無人注意的時刻裂開了些許。
曹植近日實在是有些消沉。
自從那日醉酒闖下禍端,再到曹丕被立為世子,這之間數月他都閉門不出,一心思過,倒也求得了曹公的原諒。
畢竟是自己最喜愛的兒子,曹公心中還是很看好曹植,這次懲罰與打壓隻當是好好磨礪磨礪於他,能助他收斂心性是最好不過了。
曹植將自己悶在書房,將往日隨手寫過的詩詞都細細抄錄數遍,又抄錄曹公詩作數首,差人為曹公送去。
此法是楊修教與他,曹公本就好文愛書,這便正是投其所好。
果不其然,曹公不久便消了氣,將他叫去好好訓導一番,雖未明說,但也輕貓淡寫地提及,若他修身自持,日後也可堪重任。
這就是說,於立嗣一事,他還是有希望的?
他緊緊握了拳,鳳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