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來的時候,莞兒正帶了曹翎細細挑揀著飽滿鮮亮的鳳仙花瓣來染指甲。
都到了十月份,秋風都已颯颯,她的院子裏卻姹紫嫣紅,鳳仙,茶梅,木蓮,還有鴛鴦茉莉,開得熱熱鬧鬧。而莞兒站在其間,穿了淺粉色的襦裙,一頭青絲挽起,隻斜插了支銀簪,明麗的臉漾著溫柔的笑意,像朵盛放的花兒一樣嬌柔。
她正低頭與曹翎說話,一時沒有注意到曹丕的到來。直到有陰影自頭頂籠罩,她才反應過來,一抬頭,恰與他四目相對。
“爹爹好。”曹翎見是曹丕,便乖巧地行禮。
“翎兒,怪不得你總愛賴在你莞姑姑這裏,這時節,隻怕整個世子府也找不到比你姑姑這裏更香更美的地方了。”他笑道,話雖是對曹翎說,狹長的眸子卻在看著莞兒。
莞兒避開他的目光,隻顧揉著曹翎細軟的頭發。
曹翎也大了些,曉得父親是要跟莞姑姑單獨相處,便自己道:“翎兒肚子餓了,去娘親那裏尋點點心去,爹爹翎兒先告退啦!”說著便伸手招呼自己的乳娘。
莞兒聞言想留她,奈何小丫頭跑得快,幾下便沒影了。
院子裏又隻留了她與曹丕。
秋風涼,裹挾了陣陣花香,清甜又馥鬱。
這段時日他不在,曹植與莞兒的接觸,他卻通過甄宓的口,是曉得的。要說心中沒有芥蒂倒是不可能,隻是且不說莞兒心中本就放不下曹植,他二人的接觸相交,不也正是他一手設計的麼?
倒是甄宓說,莞兒與曹植並未發生什麼,他心中又意外,也稍稍寬慰。
這時方覺得是如此想念她。
見曹丕隻含了笑盯著自己瞅,籠罩在他的灼灼目光裏,莞兒隻覺得不自在,咬了咬唇,才開口:“爺怎麼來了?”
曹丕抿唇一笑:“怎麼,不歡迎?還是……”他湊近了她,吐息溫熱,“不想我?”
“不是……隻是你好久都沒來了,有些突然而已。”莞兒想閃避開,含糊道。
確實好久沒來了,即便是立世子大禮的時候,她也隻遠遠去看了一眼。偌大的院子裏,便隻有曹翎常與她為伴。
她以為,曹丕是早就忘了她的。
不然也不會在歸來都一個月之久,都沒有想起來見見她。
曹丕卻突然挽起衣袖,手臂上曾被她的銀簪劃傷的地方早就好了,隻留了一層淺淺的疤痕。見他突然給自己看這個傷,莞兒麵色一窘,見那道疤痕雖不算觸目驚心,但也長長一條,心中不由得湧上了十二分的後悔之意。
他習武征戰這些年,身上也沒見落下個疤痕傷口的,這唯一的疤,竟然還是她的傑作。
看他笑得陰測測的,不會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
莞兒下意識地向後縮一縮脖子,引得曹丕一陣發笑。他放下衣袖,伸手拉了她入懷,緊緊箍住手臂下纖細的腰身:“想什麼呢,難道我就這麼睚眥必報,非要給你也劃上一道才甘心?”
籠罩在他身上獨特的氣息裏,莞兒無所適從,隻能盯了他衣領上的花紋,吞吞吐吐地問:“你,你不生氣了?”
曹丕低頭,與她四目相對,認真道:“我隻是想告訴你,過去的傷口總會愈合,縱然留下疤痕,也不過是個擺設,卻無法再刺痛了。”
他的意思很明確,她和曹植的過去如同疤痕不可磨滅,但是也應當過去了。
“所以,莞兒,不要再總憂心於此了。”他的聲音清清淡淡,拂在耳邊卻撩起了心弦,“過去的便過去,以後,我隻想與你攜手看花,細水長流,可好。”
這樣,便是和好了?
曹丕一定曉得他不在鄴城的這段時間,曹植與自己曾幾度會見的事情罷。縱然曉得她心中放不下曹植,他也願意再接納她?
可是……她隻怕窮其一生,也無法真正去接納他才是了。
曹植自那次酒醉受罰後便沒有再來見過她,除了曹公與卞夫人外也沒有見過其他人,而世子之位落於曹丕之手,便也成了必然,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隻是她心中卻依舊隱隱不安。
她覺得自己此刻被夾在理想與現實之間,遙遠又難以觸碰的是曹植,而近在咫尺環著她的是曹丕。一顆心搖擺不定,難以真正傾斜。
師父,命運糾纏在一起後,還能夠一絲不苟地分離開嗎?還能夠若無其事地行進嗎?
曹丕感覺到她的身子僵硬,曉得她心中的躊躇,便又溫言道:“看你這樣喜歡翎兒,不如我們也生一個,若是兒子我便教他劍術,若是女兒你便帶她種花,這樣如何?”
莞兒在他描繪的圖景中怔忡了許久,才輕輕點頭:“這樣很好。”好得有些不真實了,如今他已是世子,有一堆事務要忙,怎麼會有功夫總陪著她,隻是現在順著她罷了。
晚霞掛滿了天際的時候,甄宓正從曹叡的書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