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裏苦澀,卻也無法,隻能起身告辭。
甄宓這裏的明言暗示莞兒是不曉得的,她換了身素氣的衣服,跟了曹植出門去。
這還是這幾年來,她第一次與曹植單獨出行。
原本莞兒滿心都是見師父,直到此時曹植真的策馬在她身旁時,她才覺得臉頰有些熱,不太好意思地撇過臉去。
曹植見狀,卻忍不住抿唇一笑:“莞兒,一會兒見到了師父,你會不會激動得哭鼻子?”
莞兒瞪他一眼:“才不會!老頭子拋下我這麼長時間,我得先好好罵罵他出出氣才行。”
曹植嗬嗬笑。
原來碰見了曹丕帶莞兒出來,擦肩而過之時,他心下是極不甘又無力的。現在莞兒就行在他身旁,曹植隻覺得連冬日的空氣都清爽得舒暢。
過了年,春日就該來了罷。
嘴上雖這樣說著,莞兒在遠遠望見那麵油漬麻花的大旗子時,卻還是忍不住地心下顫抖,眼眶中有熱流湧出,劃過麵頰,滴在月白的衣領,便濡濕了一片深漬。
“師父!”她帶著震顫的聲音衝口而出,引得許多攤販都朝這邊望過來。
曹植一雙鳳眸裏含了深深的疼惜,眼見著莞兒慌張地拉住手中韁繩,從馬上翻下來踉踉蹌蹌地奔過去,瘦弱的背影極容易便能淹沒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卻又能被他一眼辨識。
老頭子依舊盤腿坐在原地,眯了雙眼瞧著不顧形象向他奔來的女子。
他的小徒兒破厄,如今的莞夫人曹莞。
這些年,她受了多少苦,經曆了多少波折?
九姬曾明確阻止過他,不要再來見丫頭,她說各人有各命,你不能隨意幹涉,到頭來,說不定還要將你自己搭進去。
可是她一直不曉得,她腦海中被掩藏的那些記憶,她靜靜等待的那人,都是……眼前這個女子的魂魄啊!
幾瞬的功夫,琤璵的眼前卻閃過了無數的影像。
那個先他一步帶了化作人形的小呆草離開的白衣男子,天界的司酒神君九辭,素來是一副笑顏示人,待誰都溫和,眼底卻凝著千年不化的琉璃冰。
他對小呆草道:“我名九辭,你既然跟著我,那也就隨了我的名字……嗯,叫九姬,如何?”
小呆草跟著他遍訪三界,數千年形影不離,除了琤璵以外,誰都以為他二人會終成眷屬。
命運卻從來不會成全。
當琤璵聽聞九辭因了一樁情事被罰下天界,生生世世受輪回之苦時,九姬已經回了奈何橋來。
她的雙眸覆了青綾,麵無表情間,卻時而掠過一絲茫然。
竟不知用了何法,一夕之間,將腦海中關於九辭的記憶全數洗去。
他從司命神君那裏得知,九辭不顧一切喜歡上的那人,竟是魔界三護法中唯一的女護法,木婠璃。
紅衣絕豔的女子,總是負著與自個身量等長的大刀,果決淩厲,行動間,宛如一團燃燒的紅蓮業火。
當是時,司命摳著手中的狼毫筆道:“你也曉得,九辭那個人看似對誰都一團和氣,實際上就是一坨冰疙瘩,誰都捂不化。誰知道木婠璃還真就是把烈火,一下子就燒幹了這小子數千年的寂寞,嘖嘖。”
他的小呆草,竟然也沒能融化得了九辭,她素來心傲,竟選擇了決絕地消去有關九辭的所有記憶。
甚至再也不願讓旁人看到她令日月辰星都黯然的雙眸麼?
九辭與木婠璃開始了生生世世的追逐輪回,而她卻為自己的執念禁錮,永遠成為了個局外人。
沒有再來得及回憶起九辭與木婠璃是如何被罰下輪回的,莞兒已奔到了他麵前。
“……師父!”
莞兒麵上的淚痕被一層層浸濕,她上下地打量著師父,還是那身不甚齊整的粗布衣衫,腰間的繪了桃花的大肚酒瓶,胡子拉碴的麵上正拉起個大大的笑,一雙眼睛是世間難尋的清明。
“師父!”莞兒一聲聲喚著他,卻哽咽地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行啦,哭什麼,你師父我又沒死。”他故意不屑地嗤道,企圖掩飾眸底的幾分動容。
“師父……這些年,你去了哪裏?!”
“我不是給你托了夢,說我在酒姬嘛,怎麼,日子過得太滋潤,統忘記了?”老頭子道。
“我哪裏知道那還真是你托夢……師父,真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莞兒激動的情緒慢慢平歇下來,不禁慨歎道。
“嘖嘖,看來女人真是不能嫁人,一嫁人嘴就變得瑣碎起來。你師父我好好的,怎麼就不能見到了?烏鴉嘴。”
兩人站在街角絮絮叨叨著,莞兒覺得這些年仿佛是南柯一夢,夢醒了,她還在跟著師父走街串巷,扯著一麵大旗招搖撞騙,睡破廟蓋草席,卻很是快活。
若真是夢,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