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剛從葬禮上逃出來,眼角還掛著淚痕,整個眶紅通通的,合體的純黑色禮服也被他哭皺了。
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揩去他再度湧出的淚珠,溫聲道:“別哭。你看,花開的正好。”
少年接過那支被剪了刺的玫瑰,正在成長期的身體快速抽著條,使少年顯得過分瘦削了。他低頭看了看帶著露水的花瓣,才仰起頭打量麵前的男人。
“你是誰?”他再一次問道。
男人道:“我叫杭鋒。”
靳雨青瞪大眼睛,他伸手想去扯那少年的手臂,讓他離杭鋒遠一點。眼前的景色卻倏忽攪動,漩渦似的將他吸進另一幅畫麵中。
再睜眼,卻是在再熟悉不過的中央宮裏,少年顧允清拘束地扯了扯自己白色禮服上的領結,叫住匆匆而過的總管,低聲問他:“我的監護人呢,他為什麼沒有來?”
總管為新王典禮忙得焦頭爛額,他睜大眼睛詫異道:“您在說什麼!先王和王後都已經走了,您沒有監護人。”
顧允清愣愣地,被拖拽著完成了典禮。
靳雨青似隻鬼魂在顧允清身後遊蕩,跟著穿過晚宴的廳堂,看少年垂頭喪氣地走到休息室裏,倒在沙發上,閉著眼長長的歎氣。他坐在少年身旁,想撩開對方遮在臉龐的碎發。忽然休息室的門被推開,靳雨青騰地站起,看到杭鋒腳步輕掂地朝顧允清走來。
他腰下一陷,坐在了剛才靳雨青坐過的位置,撩開了靳雨青觸碰不到的那縷碎發。
顧允清在發絲的瘙癢中睜開眼,迷茫地尋找那叨擾他美夢的不速之客,視線一聚焦,他霍然坐起來,驚喜地撲進杭鋒懷裏,若一隻迷途時被尋到的小羊羔。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他質問道。
“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少年眼睛一亮:“是什麼?”
杭鋒打開手心,是一顆素耳釘,正是照片裏顧允清耳垂上鑲嵌的那顆。
顧允清抬手去拿,碰到之前又縮了回去,把自己的一側耳垂獻過去,撒嬌似的小聲哼哼:“可我沒有耳洞,你幫我打?”
“有點疼,還是等以後讓醫生——”
“我不要醫生,我不怕疼!”少年抓住杭鋒的衣襟,“我不要別人。你送的禮物,你來打。”他倔得很,好像小羊支著它新生出來的角,強硬地翹著,彰顯自己稚嫩的力量。
杭鋒注視著他一動不動的眼珠,隻好妥協:“好,我來。”
可最後消毒銀針刺過揉得通紅的軟綿耳垂時,顧允清還是蹦出了淚,他抬手摸了摸嵌在耳垂上的鑽石,冰涼的石頭和發燙的耳垂形成鮮明對比。他似為了掩蓋自己的淚花,重新鑽進了杭鋒的胸膛。
“我的小王子……噢,現在該叫王了,”杭鋒低頭看著懷裏不肯離開的小羊羔,拍著他的脊背道,“我的王,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國家的主人了,不能總是哭。”
顧允清在他懷裏反駁:“我沒有哭!我在軍校裏挨了罰從來不皺一個眉頭!我……”他抬起頭,眼睛瑟瑟地盯著他,似一對無價的銀光寶石,“我隻在你這裏哭,不行嗎?我保證,你不在的時候我一滴眼淚也不會掉!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掉!”
“沒有人送過我禮物,也沒人允許我哭,父王也沒有。他們都說我是儲君,不能輸,他們逼著我贏過所有人,隻能贏……可我不想贏了,好累。”顧允清用額頭小心蹭著男人的胸口,“你不要離開我,如果你是我的父王……”
杭鋒皺起眉頭:“我不是。”
“我隻是說如果——”
“如果也沒有,”杭鋒將他從懷裏扯出來,看著他說:“你還小,才十四歲,怎麼就喊累了?等你長大了就不會這麼想了。”
“我不管長到多少歲,我也有哭的權利!”他高昂著音調,少年還未變聲的嗓音拔得有些銳利,他猛地推開男人的手臂,賭氣似的跳下沙發,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靳雨青看了無動於衷地坐在沙發邊上的杭鋒一眼,想了想,也跟著追上去。
前腳一邁出那扇門,畫麵突然又轉。
顧允清坐在辦公桌前,審批著線人呈上來的文件,眉頭刀刻一般緊緊蹙起,他越往後看越是急躁,看到最後竟是氣得狠狠錘了一下桌麵,白皙的指節撞得通紅。他的身形已經足夠挺拔了,少年的稚氣漸漸退去,披上故作成熟的男人的外衣。
他開始與杭鋒爭執,年少的柔順仿佛是一夜之間褪去的蟬蛻,長出鋒利的棘刺。如每一朵即將盛開的玫瑰那樣,即便再紮得人鮮血淋漓,也擋不住日益瑰美的風華,吸引著人冒著風險采擷。
靳雨青撇了眼桌上智儀的時間,這是他登基典禮的三年後,顧允清十七歲。
“你到底在做什麼!?杭鋒!”爭吵終於升級爆發。
靳雨青一抬頭,場景已與剛才不太一樣,方才還幹淨整潔的房間裏忽然變得淩亂不堪,辦公桌上的雜物拋了滿地,那台智儀也掉在地上,屏幕閃著雪花,放大著一張不堪入目的偷拍照片——杭鋒抱著一個形容綺豔的美人,兩人周圍是一箱一箱的軍火,還有一把槍支竟然插在美人的後|穴裏。那個衣著華麗的美人他見過,杭鋒的私|寵,銀海會館的招牌,人造牡丹種烏金耀輝。
杭鋒西裝革履的站在那兒,眼神冷蔑地瞥了那照片一眼,很快就將視線收回,定格在氣得耳垂通紅的青年身上。他緩步走過去,將顧允清往辦公桌前一堵,上半身慢慢向下壓,直到顧允清的腰肢向後彎成一個支撐不住的角度,將要栽倒過去時被杭鋒攔腰勾住。
靳雨青發現,比起三年前的溫柔和慈愛,杭鋒的眼神裏添了許多複雜熱烈的東西,那好似一座危險的活火山,潛伏在地底,等候時機噴發出來將一切燃成灰燼。
杭鋒淡道:“你想說什麼,不過是一張照片而已。”
顧允清瞪著眼睛:“你喝酒了?還有曼陀羅香!”
“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