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惠三年,春。
“陛下,易丞相求見。”方致品公公恭恭敬敬地上前稟報,聲音有些尖細。
春日的陽光不像冬日那樣蕭索,也不是夏日那樣熱烈,隻是暖暖煦煦的,熏人欲睡。
木槿丫頭給他搬了一個躺椅放在禦書房外的小院裏,後麵是從冷宮移植來的那棵梧桐,楚尋就半躺著曬太陽。
所謂春捂秋凍,春日雖然瞧著暖,可是一不小心就會寒氣入侵,他體寒,方致品趕緊給他添了一床絲被。
被他們這麼擺弄著,他也不惱,輕易想起了她從冷宮的破屋裏出來,為他彈去布衣上灰塵的模樣。
他的笑容一如暖陽一直掛在臉上,對進來的易川道:“易卿忠誠,卻偏生讓朕操心,你始終不娶是存了心不讓朕彌補當年犯下的過失。”
易川沒有誠惶誠恐,輕笑答道:“臣年少輕狂時並不屑忠於任何人,依附陛下隻是想完成公主,不,應該是雲妃娘娘的囑托和心願,但臣親眼見著陛下嘔心瀝血夙夜不寐,又改革積弊藏富於民,臣便決定要竭盡全力輔佐陛下開創一個盛世以報知遇之恩,以展我宏圖之誌,更給楚越百姓太平康寧!”
易川像平常那樣規規矩矩的站在楚尋麵前說出這番話,但楚尋卻可以感受到他奔騰的熱血,能夠看見他眼中躊躇滿誌、豪情激蕩,仿佛瞬間覽過楚越千裏萬裏大好河山。
“當年的事,臣堅信是雲妃娘娘作為楚家女兒的無悔選擇,她定不曾怨過陛下,而臣也早已釋懷。”
楚尋恍惚了一下,雲妃娘娘……
原來每日追在他屁股後麵七哥,七哥叫著的小丫頭片子現在都已經是雲妃娘娘,這都多少年沒見了。
“至於婚事……”易川頓了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陛下怎會不懂?”
楚尋微笑著讓他退下,他懂的。
他手裏拿著一本《紛雜集》,這是前朝太傅崔韓伯告老還鄉後每日的生活雜記。
他纖長的手指如春光中瘦弱的彩蝶一樣輕輕落在書頁上,閃動薄如蟬翼的翅膀,翻開一頁又一頁。
他的心裏有一個所有人都無法觸及的地方,他的愛,他的恨都妥帖的蘊藏在那裏生長,他隻有這個時候才是不染纖塵的,曾經全部的血腥、殺伐都隔在光暈一般的溫柔外。
這本書密密麻麻寫滿了他的批注和他們的笑言,楚尋無奈地搖了搖頭,合上書頁,閉上眼躺著,感覺有些乏了。
以前他們總是這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時的日子如流水一般清澈又靈動,其實現在也很好,微風和煦,陽光明媚,日子仍舊像水一樣流過,就是淡了些。
嗯,都是難得。
伺候的奴才都知道陛下尤愛這本書,盡管用心保護,可陛下翻來覆去地看了這麼多年,書頁還是泛黃了,他們不知原因,忍不住問,就會被方致品公公嗬斥一番,楚尋便揮了揮手,隻道無妨,讓方致品不要遷怒他們。
宮人們都說陛下是最好的陛下,溫暖如陽,嘴角常含著微笑。
隻有楚尋自己知道,上麵各異的字跡都還鮮活,有樂雲的,楚易的,還有……暄妍的,或許睹物思人,就是如此,思念是很累卻也無法放下的,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的癡男怨女,愛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