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宮變(3 / 3)

楚玄訕訕一笑:“皇弟又謙虛了。”便笑,便收攏畫卷,將畫遞給身旁侍衛道:“去,將吳王這幅字畫裝裱在太子宮。“

“諾——”

“父皇駕崩,舉國哀悼,不宜飲酒作樂。今日本王設宴,乃是家宴。眾皇子不必拘謹,請隨意享用吃食。”楚玄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又道:“今日雖不能對酌,但可以談心,本王以茶代酒先敬各位叔伯兄弟。”

“謝太子——”兩旁諸侯王見楚玄站立,紛紛回禮,一口飲了杯中茶水。

燭光搖曳,杯觥交錯,好一派兄弟和睦的模樣。

楚商眼中閃過一絲嘲弄,他夾著一大箸子菜,旁若無人地大嚼大咽起來。對麵幾個年幼皇子瞪大雙眼,紛紛停下竹筷,饒是不解。

為何三皇兄此時此刻,不僅吃得下飯,竟然還吃得那麼開心?

難道他不知,他的處境要比其他皇子更遭上座之人的忌諱。

楚玄眯著眼睛,輕笑道:“三弟豪放不羈,真乃性情中人。”

楚商稍稍抬起頭,不軟不硬答道:“我是粗人,平時吃飯就這樣。”話音剛落,旁人紛紛為楚商捏了把汗,有幾個膽大的還偷瞥了楚玄一眼。

楚玄麵色不改,笑容可掬道:“三弟又說笑了,誰人不知你是大楚的將軍皇子,為大楚立下了赫赫戰功。”停頓片刻,複又說著:“前幾日,六弟不是還給三弟送上了純鈞古劍?三弟用得可順手?”

楚涵一聽,頓時嚇得屁股尿流,連忙跪地,結結巴巴想要解釋:“太子,臣弟,臣弟……”此時心緒早已混亂,根本不知如何解釋。

楚涵越想越驚,楚玄連送什麼禮物都知,那是否知曉自己自己送寶劍的意圖。

倒是楚商神色未改,又夾了一箸菜放在嘴裏細嚼慢咽,悠悠道:“皇兄,那你該問我們的十三弟弟,我準備送給他。”

“放肆!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楚玄勃然大怒,拔了腰間懸掛的佩劍,將桌子劈成兩斷,“來人——把這忤逆犯上的齊王給我打入天牢。”

楚商眼皮微微一動,繼續夾了一口菜塞進嘴裏,自言自語道:“禦膳房的食物什麼時候那麼好吃了。”

“來人,給我來人。”楚玄方覺蹊蹺,麵色大變,他煩躁地叫喊:“夏伯韜,我讓你帶人進來。”

這時,夏伯韜帶著一群靖羽軍把筵席圍了起來。

“殿下——”夏伯韜手握配刃大步走到了楚商跟前,隻見楚玄麵目肅殺道:“快,給我拿下他,拿下這個犯上作亂的人。”可也隻是抽出兵刃,沒有其他舉動。

楚商此時站起了身,拍了拍手,詭異笑道:“夏大人,你沒聽到命令?拿下這個犯上作亂的人。”

“諾——”夏伯韜忽然轉身,刀劍對向楚玄,那群侍衛一步又一步向楚玄逼近。

局勢,戲劇性的發生改變。

楚玄聳然色變,“你們……你們……要宮變——”

楚玄陡然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刹那之間,其餘眾人如遭電擊,僵凝似的駭然瞪視,宴會一片死寂。

楚商森然一笑,道:“皇兄,聽到了麼,真正的宮變大戲開演了。”

“走水了——走水了——”

楚玄凝神一聽,似乎是宮殿外有人在呼喊。

楚歌被噩夢驚醒,可醒來後,一個更大的噩夢在等待自己。

“公主殿下,快逃吧,宮變了——宮變了。到處都是士兵,靖羽軍和禁軍就快抵擋不住了。”一個侍女好心告知後,也便趁亂往外逃竄。

楚歌打開宮門,隻見遠處火光衝天,隱隱約約,有刀光劍影的閃爍。

“失火了,失火了,朝陽宮失火了!”

“宣德門被打開了。”

“將軍,太子殿下被齊王軟禁在朝聖殿。”

“啊,哪來的火,快快救火吧!”

火光衝天,不僅宮女太監亂成一團,就連禁軍、侍衛都亂成一團,伴隨而來的,則是各種驚呼聲、叫喊聲。年幼的宮女幹脆啼哭起來,院子內的花盆被撞翻,鍋碗瓢盆“哐啷”作響,整個皇城都像被炸開的鍋。

“不要慌,大家不要慌!先救火,大家先救火。”禁軍副統領歐陽仲大聲嗬斥著,可這時,除了禁軍,誰還會理他。

“歐陽大人,逼宮了,逼宮了,宣德門湧現了好多士兵。”一個掛了彩的士兵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歐陽仲傻眼了,握緊的佩刀“哐啷”摔在了地上。

“殺——”不知從哪個門湧現了一波波披甲銳士從朝聖殿外湧入內廷,黑夜籠罩的宮殿此時正被一股股火焰所吞噬。

“啊——”一道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夜的寧靜,天地仿佛隨著那兵刃相交,撕心裂肺的叫喊而變色。

“哥哥——”楚歌心頭大震,跌跌撞撞地往朝聖殿方向奔去。

“公主,別去啊!”惶急的叫聲漸行漸遠。

楚歌一路狼狽地跑著,看到熊熊烈火把梁柱燒毀崩塌,她也沒停止步伐,幾個忠心的護衛將楚歌一路護送到了朝聖殿。

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刀戟爭鳴的相撞聲,廝殺叫喊的越發臨近。

鋪天蓋地,除了火光,就是鮮血。

血,流滿了皇城,將原本紅牆磚瓦的皇宮染得越鮮豔。

楚歌還未趕到朝聖殿,中途就被楚商的人攔了下來,她狼狽地被人帶到了楚商跟前,楚商微微一笑道:“七皇妹好久不見。”

“好,三皇兄,沒想到是你,好,好的很。”楚歌聲音清冷,似乎不帶任何情緒。

“七皇妹,你先回宮,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與你們女人無關。”楚商雖不是個君子,卻也懂得不殺婦孺的道理。

何況,他要給自己留個好名聲。

楚歌雍容一笑,似乎謝絕他的好意,她淡淡笑道:“成王敗寇,皇兄輸得起,我作為他的妹妹,自然也輸得起,讓我進去——”楚歌無視那明晃晃的刀刃抵在咽喉,就要拚死往裏衝。

楚商揮了揮手,侍衛讓出了道。

……

當楚歌打開朝聖殿的大門,隻見楚玄一人癱坐在朝聖殿的皇帝寶座。楚歌一步又一步走了過去,每踏出一步,心便沉了一分。

楚玄似乎料想她不會棄他不顧,獨自逃走,隻是沉靜地說著:“你來了——”

“是,我來了。”

兩人都忘記了殿外的廝殺聲,叫喊聲,隻是彼此凝望著,一個坐在高位,一個立在殿下。

像是小時候那般,楚玄高高在上,俯瞰眾生,而底下總有一抹人影能牽動自己思緒,然後他輕輕道:“你來了——”溫柔的聲音,也隻對自己最親近的人。

可惜,太遲了,她來得太遲了。

自己也走得太快了,快得讓兩人距離越拉越遠。

楚玄恍恍惚惚地想著,心裏已不再有別的念想。

他敗了,徹底敗了。

他隻想最後一次坐在這人人稱羨的寶座上。

哪怕,死在上麵。

這是他向楚商提出的最後一個要求,哪怕被他輕蔑地諷刺:“這皇位當真是美,皇兄死到臨頭還要坐在上麵。”

“皇位,固然是美,沒有一個皇子能抗拒他的魅力。我想,你也是。”楚玄看著那看似一臉正氣的楚商,忽然笑得有些曖昧。

楚商那時像被戳中了心事,惱羞成怒道:“來人,把這個偽太子送到朝聖殿,讓他嚐嚐剛坐龍椅,就死去的滋味。”

楚玄笑了,此時笑得如沐春風。

他,出生高貴,可注定要被父皇犧牲,他不願做那顆牽製太子的棋子,不願成為新皇步上權利巔峰的奠基石。

他沒錯,他做得一切都沒錯。

唯一錯得,便是將她推遠了,將這個癡情於自己的妹妹推得更遠了。

可是,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再也無法向她贖罪。

楚玄氣血翻湧,一絲鮮血從嘴角流出。

“哥哥,你怎麼了——”楚歌見楚玄麵色慘白,連忙奔到他的身側,她瞪著桌上的酒壺,一切都明白了。

楚玄癱軟地在楚歌懷中,右手抬起想去拂去妹妹的淚珠:“傻小歌,哭什麼,是哥哥對不起你——”

楚歌自顧自笑起來,那笑容嬌媚柔和,“哥哥,我不會離開你的。”說完,拿起那酒壺裏的也“咕隆咕隆”喝了起來,仿佛這不是世上最毒的酒,而是情人釀的甜酒。

“小歌,你——”楚玄想去阻止,卻已無力,眼中布滿了哀傷和痛楚,他悲咽道:“你這又何苦——”

“哥哥,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吵著要先入睡,你才準離開?”楚歌撫著楚玄的青絲,喃喃低語。

“記得,那時我的小歌是個任性又可愛的小公主。”楚玄褪去了往日的張狂和陰狠,臉上隻有溫柔和沉靜。

楚歌吻了吻楚玄的額頭,輕輕地說著:“那現在換我來守著你,看著你先睡。可好?”

“好。”

“哥哥,你可知,我有孩子了。”

“我知道——”

“那你?”楚歌瞪大雙目,滿目詫異。

“他也是我的孩子。”楚玄渙散的瞳孔忽然有了幾分柔和,直到快要死去,楚玄才幡然醒悟,其實自己是愛著她的,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

“下輩子,我們不要在做兄妹了。”楚歌欣慰了,她知道自己的癡情終究得到了回報。

“嗯——”

“你會記得我嗎?”

“會。”

“那你去娶我嗎?”

“我會娶……你,我會……和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就我們一家,幸福地生……活在……”楚玄的聲音越來越輕,臉上卻洋溢著一種平靜而又安詳的笑容。

楚歌抱著楚玄的頭,俯下身子去吻著他冰冷的嘴唇,嘴裏喃喃道:“睡吧,哥哥,等睡……醒了,我們……幸福的在一起。”楚歌也緩緩閉著雙目,依靠在楚玄的頭頸,她仿佛看見桃花盛開時,一個英俊的少年站在桃花樹下,幾片桃花迎風而落。

“哥哥,等等我。”

“小歌,快點過來看,桃花開了。”

“……”

“哥哥,好美麗的桃花啊。”

“桃花沒有我家小歌美!”

“哥哥又逗我開心。”

“哪有哪有?”

“……”

“小歌快來,這邊桃花更漂亮!”

“……”

“哥哥,別跑那麼快,等等我!”

“好,哥哥不跑,哥哥不跑,哥哥永遠都等著小歌。”

“……”

崇武帝二十五年十月十日,齊王發動“宣德門之變”,太子楚玄被賜毒酒,死於朝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