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和東盟國家的經濟有一個強烈的對比,因為我們發展比較快,我們結構提升應該說比它們快,在這種情況下,向中國全麵開放市場,95%的產品要取消關稅,有些國家就擔心,特別像印尼有些人就提出來,能不能十幾個部門先不落實等等。實際上這些問題是通過協商基本上解決了,也沒有停止落實。前幾天,我參加了“中國—東盟智庫論壇”會議,在會議上,大家對自貿區的落實評價不錯。今年,在外部市場情況不好的情況下,中國-東盟之間的經濟關係進一步加強,東盟向美國、歐洲出口都遇到一些障礙,但是向中國的出口加倍增長,中國-東盟之間前八個月的貿易增長是50%以上,東盟在中國對外貿易中市場的地位進一步提升。經濟關係的進一步加強反映出,兩個大的經濟體具有發展的互補性和巨大潛力。如果我們進一步調整結構,拉動內需,來提升區內發展的動力,我想這個關係還會進一步的加強。
領導文萃:但是我們注意到中國和東盟成員國之間,其實存在一些傳統上的領土爭端,您認為解決這一類的問題應該秉承一個什麼樣的原則?
張蘊嶺:現在的爭端就是南中國海地區,其他的基本上沒有了,中越陸上的邊界和北部海域的邊界都已經確定了,所以這個爭端已經不存在了,目前主要還是南中國海地區的島嶼爭端。南海問題變得很複雜,問題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南海島嶼的現狀是島礁已經被各個國家分別占領和管轄。在此情況下,占領和管轄一方就不承認有爭端,所以,將來怎麼來彌合這樣一個對主權訴求的差別,隻好通過創造條件坐下來慢慢談。
但是,談判會很難。菲律賓、馬來西亞、越南對於島嶼的爭端有交叉,特別是中國傳統上對整個南海地區的島嶼都有主權要求。現在出現了一個新的因素,就是隨著中國的實力上升,影響增大,軍事力量增強,對方還有其他方麵擔心,中國強大了以後會不會用武力來解決這些爭端。從中國的全局利益出發,考慮到和東盟的關係,我們不會采取強製性的辦法來解決。我們的原則很清楚:第一,堅持有關當事國通過談判來解決,同時,大家共同維護整個南海地區的穩定。中國-東盟之間關於南海行為的聯合聲明是一個基礎,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改進。至於談判,是否條件成熟,如何談判,還是要當事國來確定。第二,堅持通過合作的方式來聯合開發利用這個地區的資源。美國提出來說,要保證國際航行的安全,實際上這個問題不存在,是一個偽命題。因為在國際海域航行,從來沒有受到中國的威脅,美國隻不過想找借口介入就是了。
領導文萃:去年7月,美國國務卿希拉裏對南海也做了一個表態,似乎讓很多東南亞國家鬆了一口氣,這從某種意義上是不是說東南亞國家相對於中國它們更信任美國?
張蘊嶺:我想因為隨著中國實力上升,在存在爭端的情況下,一些東南亞國家,希望用美國來平衡中國的力量,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中國-東盟的關係不是美國能夠替代的。所以,前不久我們在南寧召開的“中國-東盟智庫論壇”會議上,所有的東盟國家與會者都表示,他們不能在中國和美國之間進行取舍的選擇,既要發展和美國的關係,但同時也要發展和中國的關係。
對於美國的介入,我看也不必過於擔心。希拉裏高調講話不過是讓東盟重視,為美國發揮作用提神。美國在南海地區的確有利益存在,首要的是保證其所謂的不受幹預的航行自由,這主要是指其軍艦可以自由在南海暢通無阻,但美國不承認當事國對專屬經濟區的管理權,同時,要求不要因為有爭端來幹擾它的行動自由,要能保證它在這個地區有主導的影響力。美國說不介入爭端,但是,可以以存在爭端妨礙其自由來加以幹預。
然而,美國要是卷入爭端,那也是很難脫身,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希拉裏的講話應該說沒有突破美國過去宣傳的基本原則,隻不過,東南亞有些國家覺得美國這樣一講,找到靠山,可以加以利用。其實,當回過味來,他們會發現,美國真正要想直接介入這個地區,尤其是要與中國對抗,也會留著一手。
有人說,請神容易送神難,現在,東盟國家把美國請來了,問題是美國能發揮什麼作用。如果把東亞峰會變成一個討論爭端的地方,變成美國主導的地方,大家,尤其是東盟,也不會高興。東亞峰會應該是共同合作維護地區穩定的一個地方。所以,我覺得美國將來也要三思而行。再則,東南亞國家也會非常明白,如果因為和美國的關係,犧牲了和中國的關係,那他們的損失可能更大。
領導文萃:那我們中國需要做出哪些舉動來安撫這些東南亞國家?
張蘊嶺:針對目前出現的新形勢,我認為,中國要冷靜,沉著,多做工作,對東盟還是要信任。我們要申明,中國繼續尋求和東南亞國家加強合作,進一步鞏固和提升已經建立起來的合作關係。中國—東盟畢竟是一種特殊的地緣關係,是任何國家代替不了的。中國—東盟之間合作是開放的,是不反對任何他國,不排斥任何與其他國家合作的一種開放的關係。中國與東盟之間的問題是可以通過和平協商、依法談判來解決的。
在我看來,我國應該在南中國海的政策上闡明得更清楚一些,工作做得更細一些。比如說,我最近在哈佛大學訪問的時候,很多人問:中國強大了,海軍發展起來之後,會不會采取霸道的政策,會不會用武力奪取你認為屬於中國的島嶼?或者對被別國占有的地方進行封鎖?再則,他們問,中國在整個南中國海劃有斷續線,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表明整個的海域歸中國所有?我對這些問題作出了我的回答,但他們更希望官方能夠出來進一步說明。我想這也必要,可以更透明地闡明我們的政策,來解除東南亞國家,以及其他國家對我國的一些疑慮。
從中國角度,作為一個迅速上升的國家,也要理解東南亞一些國家的疑慮,甚至他們采取的一些行動。不要因為這些問題我們不喜歡就改變對東盟的整個大政策和對他們的態度。中國要據理力爭,但也不要太著急,尤其不要反應過度,如果是這樣,反倒可以為別人趁機而入提供契機,把我們辛辛苦苦發展起來的關係破壞掉。
中印在競爭中日益接近
領導文萃:印度的崛起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我們是否已經做好了準備和這樣一個開始崛起的印度打交道,那我們又應該如何跟這樣一個國家交流?
張蘊嶺:其實我們近些年來和印度的關係發展是相當快的,尤其是經濟關係,中國成為印度的第一大出口市場。當然,我們之間存在的領土爭端,這個問題曾經達成穩定局勢的協議,也進行了多次的邊境談判協商,但是解決問題還不是那麼簡單。
在我看來,我國的政策還是推動兩國關係中的合作因素增長。南亞地區關係複雜,有時我們陷入複雜的網之中。比如,印巴關係不好,我們與巴基斯坦的關係成了與印度關係的一個陰影。怎樣發展一種平衡的關係,並不容易,還需要雙方的探索和智慧。
領導文萃:那麼,目前影響中印關係的核心問題是什麼?對這個問題如何解決?
張蘊嶺:我認為是安全戰略的分歧,領土紛爭,加上安全戰略分歧。使問題複雜化。印度擔心中國的實力上升,擔心中國加強與其他南亞國家的關係侵食印度在南亞的主導權,比如,我們發展和斯裏蘭卡的關係就被認為針對印度,還給我們扣上一個“珍珠鏈戰略”。戰略猜疑損害了兩國戰略合作的基礎。印度認為,自己是印度洋的主導,是南亞的主導,這個地方中國是不能動的,中國要發展這個地區的關係,要進入印度洋,那就會引起印度的戰略警惕和對抗,這個矛盾有時被外部利用,被煽風點火。我想印度也要調整它的心態,因為南亞不是你的後院,南亞也不是你應該主導的地方,這些國家也有和中國發展關係的這樣一種訴求和利益存在,所以也應該心胸寬一些。中國也要支持印度在地區和國際事務中發揮更大的作用,明確支持印度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期望,增信釋疑,慢慢來,也沒有很好的辦法,隻能靠雙方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