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探索“中國根柢全在道教”(3 / 3)

東晉的大書法家王羲之,是忠實的道教徒。他的代表作《蘭亭序》錯落變化,顧盼呼應,虛實相間,收放自如,疏密得當,恬淡自然,陰陽虛實,映帶相顧,自己都覺得是難以重複的神品。有人說它是生氣勃發,神完氣足的雄強之作,體現了陰陽調諧的道教精神,是符合實際的。

他在《蘭亭序》中,感歎於“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知生為虛誕,但求興懷,在清流激湍,茂林修竹間暢敘友情,遊目騁懷,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甚有感慨,也貫穿著道教精神。

為什麼人們要槍打出頭鳥?因為出頭鳥好打,縮頭烏龜難打。也因為這個原因,明哲保身的人,往往願意做“縮頭烏龜”,便於保護自身,免受打擊和損害。

為什麼出頭椽子先爛?因為遭風吹雨淋太陽曬的時間多。這也是明哲保身的人不願出頭、不爭上遊的原因。

有名利思想的人,總盼望自己能出風頭,早出名,早成家,早得利。但又有上述兩條的弊害,所以明哲保身的人願意采取“低調”的生活態度。有人要爭先出名,有人卻怕出名,為什麼?各有所求。為什麼有人怕出名?因為出名的人,惹人注意,招人嫉妒,要被人損害。為什麼豬怕壯?因為要先被殺以取食。所以,莊子說,要做不中用、不成材的樹,不會被砍去做木料用。其實,也不一定。如果主人要找不成材的樹去燒,那就會先輪到它被砍。中用、成材的樹,有時會被先砍,也是先被重用。有人願意被重用,有人願意不被砍,各有所取、所盼,但所取、所盼不同,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觀、世界觀,有不同的理想追求,因而采取的做法也不同,但都是各有所求,是服從其需求。

生活中,明哲保身的人在風浪激盈、危險多的時候,先求保護自己生命安全的人多,因此,願做“中遊”的人也要多一些。上遊最辛苦,下遊要打屁股,而中遊最舒服。生活中,中間人物常常是多數。在以前的政治運動中,民間有過這樣的順口溜:“上遊要帶頭,衝前頭;下遊攆著走,拖著走;中遊,不緊不慢隨大遊,夾在中間樂悠悠。”“上遊太辛苦,下屁股,中遊最舒服。”這恐怕是甘居中遊者自得其樂、知足常樂的自我安慰。實際上,水漲船高,在形勢緊迫的情況中,對中遊的要求也會不斷提高,中間分子很容易成為落後分子,也要被鞭打和批判,日子也不會很好過,並不見得真會樂悠悠,很舒服。

道家和儒家思想,一個尊自然保身,一個重社會立功,在一個人身上也會相結合,但各有所重,也會相分立,也會相轉化。

儒家立功,有道義責任感和犧牲精神,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最高尚,也最辛苦;但最光榮,受人尊敬欽佩。為國爭光,舍我其誰,奮力爭先,衝鋒在前,勇於犧牲,也樂於犧牲,是民族國家的棟梁。其悲哀是在封建社會,受製於帝王個人喜怒無常、自私自利的善變決斷,可能不被重用,被迫閑置。曆史上有很多忠臣義士、愛國偉人,屢受冤貶,空有報國誌而遭棄用甚至殺害,令人扼腕歎息。這也成為產生道家的明哲保身的自覺信條的客觀原因之一。

為什麼說“中國根柢全在道教”呢?其原因就因為:道教主張“因循自然”之道。從根本上說,是因為自然的力量太強大了,不遵循、適應、服從它不行啊!人類要生存,必須順應自然;但為了生存和發展,人類又必須改造自然,創造自己所需要的、原來自然界沒有的事物。現在我們生活的世界、社會上的事物,很多已不是自然原先的形態了,都是人類改造自然、創造的事物了,叫做“人化的自然”了。這說明,人類的力量和智慧,也是很偉大的、很強大的。有句成語叫“人定勝天”,肯定人創造新世界的智慧和力量。但是,人創造新世界的智慧和力量,是在順應、遵循、服從自然規律的基礎上產生的,這是前提條件。隻要舉“地震”這一實例,就可以證明這一點。地震造成災害的力量太大了。人類一直努力認識它,設法減少和避免這災害。人類抗震的努力,也是有力量的,但也是在遵循自然規律的前提、基礎上發揮作用的。

現在,要進一步說,為什麼中國根柢全在“因循自然”的道教精神呢?難道世界上有哪一個國家不是這樣嗎?是的,世界各國都要遵循自然規律,連科學最發達的國家,也必須在尊循自然規律的基礎前提下,才能發揮主觀能動性,用智慧去改造自然界,創造人類新世界。那麼,為什麼說中國根柢全在道教,難道世界各國不都是如此嗎?

我認為,中國如此是因為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在“遵循自然”這一人類總精神下,經過幾千年的文化思想積累,有了一整套思想體係,派生出很多思想、意識、心理、觀念、處世哲學和意識形態,包括我這篇文章裏列舉的很多中國俗諺和成語,如“明哲保身”“清靜恬淡”“無為無欲”“退後一步自然寬”“出頭椽子先爛”“槍打出頭鳥”“強扭的瓜不甜”“吃虧就是福”“不敢為天下先”“退一步,進兩步”“長線釣大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韜光養晦”“人怕出名豬怕壯”“精神勝利法”“中遊哲學”等等,簡直是說不盡、道不完,可說廣泛、深入、普及、提高、滲透到時時、處處、人人。其內容和形式,在各人身上還有不同,具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和細致內容,但都是道教精神的表現。這就使人要從內心深處感歎,說出“中國根柢全在道教”了;這就要使人不禁讚同魯迅的說法:“中國根柢全在道教”了。因為,這種精神廣泛、深入地滲透在人人、時時、處處的思想行為中,根深蒂固,形式內容豐富複雜,幾乎可說無時不在、無地不現啊!

注釋:

[1]《魯迅書信集》上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年版,第18頁。

[2]張岱年:《中國哲學大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173頁。

[3](英)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第二卷,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78頁。

[4]轉見劉小楓:《人類困境中的審美精神》,知識出版社1994年版,第560頁。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