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漬”是講方法。我特別覺得這個“漬”字用得非常準確。老人家不用“積”字,雖然這兩個字的形音義都十分相近。“積”是“積累”,但它不包含過程的長短與具體的方法。“漬”則不同,它是一點一滴地積累,是慢慢地浸潤,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能急功近利,不能急於求成,不能一蹴而就。如前所述,老人家非常強調打好基礎。他有很好的楷書功底,寫隸書也同樣下了很多功夫。貞安先生擅長漢隸,在其指導下,他開始臨寫漢隸,一段時間後就受到貞安先生的稱讚,認為“甚有似古處”。他臨寫過多種漢碑,尤精於《張遷碑》,達到了能夠背臨的程度。由於他廣采博收,融會貫通,其隸書不囿於一碑一帖,而是吸取諸碑精華,自成一格,即使不署名,也能一眼看出是他的手筆。1985年夏,我第一次遊白帝城,一走近大門,抬頭看見“白帝廟”三個隸書大字,盡管沒有署名,我立刻斷定是老人家所書;回到萬縣,告訴了餘仲九老師,後經餘老師查詢,確認是1958年所書。他即使背臨《張遷碑》,也不是筆畫和結體的機械模仿,而是力求得其神韻。要達到這種境界,絕非一朝一夕之功。1964年,他指導一批青年教師學習書法。一開始,他就教他們描紅,並親自為他們用土紅寫範字。當時我也在場,老人家指著我對他們說:他現在能寫得光生點,就是小時候多寫了幾年紅模。的確如此,我從小學一年級到四年級一直在老人家親自指導下描紅,是同齡孩子中描紅時間最長的。那時,每天放學回家,便看著他給我寫範字,第二天帶到學校去填寫,老師圈閱後,再拿回家交給老人家審查。他寫的時候並不多講,隻是叫我在一旁看他寫。平時他寫字,我也常為他磨墨牽紙,默默地看他寫。天長日久,耳濡目染,連他寫字時的神情,至今也曆曆在目,恍如昨日。我以為,這也是一種“漬”。雖然後來我並未走上藝術之路,沒能“驗其成”,而是成了教書先生,但兒時的這種“漬”,卻是我終生受用不盡的。而這隻是要求把字寫“光生”點,至於更高層次的書法藝術,以及廣義上的“學”,則是勿庸贅言的了。

老人家說“藝術家有何難到”,這個“不難”的前提就是除了一定的資質外,必須“漬之以學”。因此,要想成為真正的藝術家,談何容易!我總以為,我們今日之藝術界,不是“家”太少,而是“家”太多、太濫。連一個乳臭未幹的孩童,進了幾天書法班,抓住幾個字,臨寫幾個月,在報刊上一發表,就可以送一個“小書法家”的稱號。這個“家”太廉價了!成為這種“家”確實不難。但這種急功近利的做法,不僅不能造就出真正的藝術家,反而敗壞了藝術本身,還可能毀了那些資質不錯的孩子,甚至敗壞了社會風氣。還是讓我們摒棄一切浮躁,從一點一滴踏踏實實做起。隻要堅持不懈地“漬之以學”,一定會造就出真正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