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心!
鐵塔的思維原本還停留在和那店小二吵架的道理上,依他夯實的性子,如何知道這竟然是一夥預謀已久的暗殺?偌大一間五裏鋪子上到掌櫃的,下到洗菜的,除了後堂那幾個陸清風的家眷,那個不是殺人千百,血洗江湖的大魔頭?這一遭混戰,別說鐵塔不知道由頭,葛青雲一時之間也根本想不通到底是誰出的手!
不過腦袋簡單的人也有腦袋簡單的好處。鐵塔憨直木訥,卻少了許多婆婆媽媽的煩惱。他原本就緊緊跟在葛青雲身後,那粗若手臂的九節鋼鞭雖然看起來呆板,但他魁梧的身子始終不見滯緩。其徐如林,其疾如風,在那戰場之上,勇猛的鐵塔能像鐵塔一般身著重甲如坦克版碾殺敵軍,在這小小的客棧之內,他依舊也能如狂風暴雨一般瞬間出招!
當!
悶而震人心房的金屬交接聲狠狠擊在客棧之內眾人耳中!葛青雲聽得身後葛雷的呼喊之聲還隻是刹那之間的事兒,回頭看時。隻見葛雷向脫線的風箏一般倒著飛出,直直跌在一張桌子上麵,那桌子旁邊正好有兩個抄刀的食客。兩個食客原本是拔刀往大廳中央衝殺的,此時對手被老大打飛出來,自然是下手放陰刀的好機會,正所謂乘他病,要他命!兩人對視一眼,鋼刀齊舉,剁向葛雷咽喉。葛青雲看在眼中,頓時嚇傻了。
那兩個食客舉刀砍向葛雷,原本也想著那寒光閃閃的刀片就這樣切入這個大漢的脖子,從此送他去極樂世界。心中暗暗歡喜之際,兩人皆是悶呼一聲,一聲沉悶的響聲傳來,二人已經身子一歪,跌倒在地上,雙手早棄了刀子,抱著小腿哀嚎!
鐵塔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跡,甕聲甕氣自言自語道:俺那烏骨力師傅經常教俺們,但凡對敵打鬥,務必不可輕率驕傲。這兩個夯貨不懂護住周身,把個下盤展露無遺,道俺這鋼鞭不吃血麼?
這一下異變,葛青雲懸著的心又落回了肚子。倒不是他一意做作,不止這個憨裏憨氣的鐵塔,連那喜歡惹是生非的爆炸性子葛雷都已經被他當做最親近的兄弟。鐵塔緊急時刻拚著內勁和黃從義對了一招,被黃從義一劍蕩飛,真是險不可言,葛青雲心中感動,隻道鐵塔身子結識,又練得自己傳授那煙霞門上乘內功,所受損傷不大。不容多想之際,身側一聲冷哼,又是一道勁風掃來!
第112章、孤家寡人
雲都城,皇宮內,九鼎宮。
這九鼎宮乃是大雲國當朝皇帝的寢宮,九鼎宮,便是九五之尊,問鼎天下之意。當年雲高祖令狐老爺子坐鎮中原,將這大內皇宮取名九鼎宮,正是表達了他一統山河,重塑乾坤的雄心大誌!可惜老爺子坐定江北之後,龍馭賓天,再也不能於這繁華世界四方征伐,遂那平生壯誌。
令狐濤形容枯槁,倦倚在書案後的龍椅之上,另個小黃門弓腰垂首,侍奉在左右,絲毫不敢抬頭直視。禦書房門口,亦是兩排身著黑甲,手捉利刃的龍驍禁軍,一個個如同嚴冬青鬆,直直挺立,不苟言笑。
一個鶴發童顏,白須垂腹的老者此時半閉雙眼,端坐在書案左側的一張椅子之上,側身的小桌上還有一杯嫋嫋熱氣的清茶,兀自散發著幽幽清香。
陛下。
鶴發童顏老者正是那日為葛青雲療傷的何神醫。此時這名半睡半醒的老者眼中精光閃爍,輕輕開口低吟。令狐濤雖然消瘦,但那眼睛依舊有神,此時緊緊盯著何神醫,神態自若道:仙人有話但說無妨,在朕麵前無需隱瞞什麼!
那何神醫神色一鬆,略一沉思,答道:陛下可曾記得二十多年前草民所言?
令狐濤神色無奈,用滄桑的音調道:朕。。這二十多年來,朕沒有一日一夜不曾忘記仙人的那一番話,早先還道仙人之言隻是誆騙無知蠢夫的胡亂言語,不曾放在心上。可自當年葛浪死了,朕害了一回病之後,這些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方知仙人之語早已看破天機,是朕不信天命。
何神醫點了點頭,一手托起茶碗,呷了一口,又撫了撫須道:陛下知道此乃天命便好。如今陛下龍齡六十又二,已然破了草民之言。想必這些年陛下沒少采納四方奇珍異寶,煉化服食吧?也是啊!想來陛下一國之君,自然是有這個能力的。
令狐濤沒有說話,任由何神醫站起身子在小小的禦書房踱了起來。
陛下。草民此番進京已經使盡了畢生法門,實在是慚愧,草民枉當‘神醫’這二字,如今。如今盡展平生才學也已然無力回天,還請陛下盡早安排龍子,不負萬民之望!
早安排龍子,不負萬民之望,這十一個字字字狠狠敲在令狐濤的心中,饒是他已經早早做了心理準備,此時也是忍不住身子一顫。他是一個聰明的皇帝,從來都沒有像前朝許多皇帝一般奢求長生不死,他要的隻是在自己的壽命之中,能將一個穩定的國家交給自己的下一代。可是如今,北國動蕩,西涼不安,南齊更是有一個疆域不下本國的大國虎視眈眈,他如何安得下心就這樣撒手西去?攘外必先安內,而現在大雲國之中,最大的隱患還不是來自外敵,自己的兩個兒子,如今鬥來鬥去,已經旗鼓相當,他該把這個國家,交給誰?
何神醫隻是一個民間方士,說是神醫,其實也不過是一個本事比較高地赤腳醫生罷了。這一遭來京城,那是因為皇帝老兒他托那人訪遍大江南北才求來的。這個大雲國醫術的泰山北鬥如今也是束手無策,他還有什麼希望!
仙人,敢問朕還有幾許時日?
令狐濤終於放下了所有的抗拒,接受了這個事實,聲音竟然有些顫抖。這個征戰沙場數十年的一代帝王,殺過最狠毒的敵人,經曆過人生之中最悲戚的喪子之痛,那時候,他何嚐這般顫抖,而此時,顫抖的聲音,讓看透生死的何神醫也心中不忍。
若是氣候宜人,陛下心情暢快,又有上好湯藥調理,也能延命載許。陛下若是焦慮擔憂,又兼狂風暴雨風沙火患,隻怕熬不到入冬。
令狐濤默然點了點頭,旋即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雙目直視前方道:有勞仙人了,此時關乎國家安危,還請仙人緘口自重。
何神醫肅然拱手。隻聽令狐濤道:仙人乃是世外高人,必然不會為凡俗塵世的俗物所動,此番仙人為朕吐露天機,朕自當撥發銀兩,為仙人修繕道觀。
何神醫又是一禮,沉聲道:草民告退,請陛下自珍。
來啊,送神醫出宮。小徐子,取朕的文房四寶!
兩個太監各司其職,一個引著神色匆匆的何神醫快步走出書房,一個小黃門捧著筆墨紙硯,機靈地在令狐濤麵前的書桌上擺弄起來。莎莎磨墨聲音牽動著令狐濤的心思,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待那研磨墨汁的聲音停下,方才威嚴道:傳朕的聖旨!
小黃門身子一震,剛才他垂首侍奉站立在書房門口,旁人或許聽不到皇帝和何神醫的談話,可是他的耳朵從小就很靈敏。皇帝剛剛的那一番話一個字也落下,全部記在他的心中,他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迅速展開一張空白的聖旨,執筆等候皇帝的金口玉言。
朕諭大將軍趙王言:今征北軍駐守晉州,與胡賊對峙於武縣,本不宜輕動。然都尉葛青雲不負朕意,率輕兵奇襲幽州,斬首萬餘,使賊黨喪膽西遁,難成大事。今大軍掌控河北,胡賊兵馬雖重,奈何糧草難行,勢難持久。可恨南朝屢屢犯邊,是以穩北而定南,二事皆不可廢。今可使大將軍趙王霸、左將軍令狐瑁、都尉葛青雲領本部兵馬,即刻進京麵君,共商平南之策!北地軍事全憑衛將軍越王盛、鎮北將軍總攬,便宜行事,早克賊兵,班師回朝。
令狐濤幾乎是一字一句說完這道聖旨。他站在書案一側,仿佛一位遠眺他方的將軍,神情肅穆無比。那小黃門慢慢將聖旨寫完,輕輕吹幹,正準備呈給令狐濤檢閱。哪知令狐濤說了這麼一大通話語,又忍不住喘著粗氣。
小黃門急忙放下聖旨,伸過手去扶持。令狐濤揮手拒絕,冷道:這一封聖旨你稍時立即安排禁軍遞到驛站,行八百裏加急送去征北軍大營,親手交給趙王!不得有誤!
那小黃門扯著嗓子應了一聲,自知令狐濤還有安排,靜靜站立在一旁,隻聽令狐濤踱了兩步。又歎了兩口氣道:再擬一封聖旨,這一封你也是八百裏加急,送到雍州大皇子手裏!
謹遵聖諭,請陛下下旨!
令狐濤頹然坐在龍椅之上,輕輕道:雍州道轉運使令狐循,前總攬刑部、吏部之際,克忠職守,甚為勤勉。然身為皇子,不修己德,與官吏交通越法,終貶西域。今其反思深醒,坦然自改,朕深慰之,特進其少府之職,即刻進京麵君無誤。故西涼轉運兵馬可使副將韓霸海調度,就地駐紮,屯田延河之南。
念完這道聖旨,令狐濤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手忙腳亂抓起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方才平複胸口起伏。隻是那雙目之中,那種昔日攝人心神的精光再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普通老者頹然的神色,那種落寞又兼無奈地氣息被小黃門看在眼中,更觸後者憐憫之情。
一名太監,憐憫君王。何等可笑,卻又何等現實。那個太監,,可以說是一個連生理都不健全的人,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他卻憐憫這樣一位雄闊四海的一代君王。這裏麵的辛酸,或許隻有慌慌張張跑出禦書房的小太監自己知道。
一個麵露深思,一身邋遢裝束的老者在那小太監前腳跟走出之後,就後腳跟從屏風之後踱出來了。他背上背著的一柄長劍,劍上杏黃劍穗幹潔如洗,和老者肮髒的打扮全然不相配。那腰間的黃皮酒葫蘆在他一步一步走動之下,輕輕擺動,也顯出一番說不出的落寞之感。
國師,剛才朕和何神醫的話,你可是全聽在耳中。朕這兩道聖旨,想必國師也是心中有數。噯。朕這偌大一座江山,如今。噯不說也罷。不說也罷!朕這南征北戰數十載,總是欠缺教誨。那個妒婦不修婦德,教得好畜生,如今居然對付起朕來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當年。當年朕輕信這妒婦一家,害殺我那義弟。朕。唉。
邋遢老者一屁股坐在剛剛何神醫坐過的那張椅子上,仿佛絲毫沒有把剛剛皇帝老兒的話放在心上,啜了一口葫蘆裏的酒,又砸吧砸吧嘴道:好酒啊!!嘿嘿,兒孫自有兒孫福。當年陛下輕信他人,雖然不是親手殺人,卻也是未能看破奸人狼子野心,釀下一生遺憾,可謂報應!
令狐濤絲毫不以邋遢老者的話動怒,苦笑一聲道:大師倒是看得開。朕若是有大師這般心境,又何苦如今還是這樣心中悲戚。我自知時日無多,這一次特意調回趙王叔,大皇二和三皇兒,葛青雲四人回京,便是要把日後的事好好做的斷決!
邋遢老者身子一仰,灌了一口黃酒,悠悠道:如今陛下心中可有決斷了?
令狐濤神色一厲,半響又複平和,歎息道:不瞞國師,朕如今也是沒有主意。如今召集趙王和他們三人回京,正是要將他二人控製在手中,再問問王叔的意思做個了斷。國師,你乃是世外高人,這些年委屈你為朕做這龍驍軍頭兒,真是心中有愧。依例朕是不該谘你國事,如今主見全無,還望國事一透天機,為朕再好好籌劃籌劃這萬世大計!
邋遢老者賊眉鼠眼瞄了一眼令狐濤,猥瑣一笑道:既是天機,那就是天機不可泄露。老夫去也!
話剛落音,老者已然消失在這小閣之中,仿佛從沒出現一般。那桌上的茶杯,依舊冒著嫋嫋青氤。隻留下一個一臉茫然的孤家寡人。
第113章、小鎮
五裏鋪外,一路飛騎卷起滾滾煙塵。急促的馬蹄踏在地上,直震得人腦袋發昏。
潘和尚手中挺著一杆禪杖,衝著街道對麵的一個道人望了望。那道人身後跟著四五名弟子,此時和尚冷目掃過,一個弟子推了推前麵的道人,道人理會,往前方官道遙望,隻見漫天黃沙,一大隊黃皮鎧甲的兵馬疾馳而來,當先一員少年將軍,卻是從未見過。
木道友,可識得這旗號?不知道是誰的兵馬!
木道人將手中拂塵一甩,擺了個架勢,哄聲道:潘兄,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一夥兒兵馬少說也有兩千人馬。幽州眼下兵微將寡,尋常道理也是北地調兵往幽州去,怎麼可能會有幽州兵往北地來?大夥兒小心點,待會兒看我截住他們,不管來的是什麼人,總歸不能教他們進鎮壞事!
這木道人在一幹人中名號排在潘和尚之後,此時他沉著冷靜,細細說來,極有見地。潘和尚微微笑道:木道友說的有道理。弟子們,卻要好生使出十分本事,務必待客棧中大當家得手發信號方才肯撤退!
兩邊的佛道弟子高呼法號,紛紛挺身而出,站立在那街道之中。
五裏鋪客棧此時的客棧已然是刀光劍影,血流滿地。
黃從義打定主意要取葛青雲項上人頭,卻萬萬沒有想到葛青雲竟有這等本領。自己自詡天下少敵的一路劍法在葛青雲的手下,總是慢他一拍。這也就罷了,葛青雲一襲輕裝,身子輕盈,在這小小一個客棧大廳之內,飛簷走壁,上下翻飛,四五名好手也近他不得。
二樓雅間,秦玉璿緊緊握著手中鋼劍,寒著俏麵一言不發,耳畔盡是那樓下之人慘叫呼喊。刀劍撞擊聲更兼裂帛穿身悶響,淒然的慘叫落入耳中,亦增三分可怖之感。湛太一不愧是個老江湖,此時端坐如鬆,眼皮子也不眨一眨,反而教那些緊張站立,手握鋼刃的趟子手們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好不尷尬!
湛伯,咱們當真不動手麼?您常言行走江湖,見到不平之事,理應拔刀相助,眼下這客棧之中人人皆是同黨,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圍攻官軍,何等囂張?我們秦家蒙皇上和河北道官府庇護,做成這樁大生意,總歸要幫上一幫吧?
湛太一微笑著看了一眼躍躍欲試的秦玉璿道:小姐稍安勿躁,這行走江湖行俠仗義是不假,鋤強扶弱亦是不錯。可如今兩邊人手初鬥,旗鼓相當,誰道是強,又哪邊是弱了?要說這幫子人圍攻那官兵,卻也未必,樓底下些大頭兵都是那葛青雲的部曲,算不得官軍,他葛青雲是將領不假,可人家未必就是衝著這個將領的名號來的。說不得,這葛青雲欺男霸女,結下仇家,如今人家報複來了呢!
秦玉璿神色一斂,靜靜坐下,也不說話。心中卻道:湛伯所言也不無道理,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葛二哥也不喜歡這個葛青雲,我又何必操什麼心?不過這家夥上次幫了,好歹也有一麵之緣,我總不該不幫上一幫吧?看他那滿麵春風,雖然有些恩。詭詐,但也見不得就是欺男霸女的惡人。如今且讓他們鬥上一鬥,若是葛青雲鬥不過時,我再出手也為時不晚。恩,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