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風打著淒厲的口哨,刺刀般刮在他的皮膚上。
風卻吹不散薄霧中濃重的血腥味。
“任務失敗,所有單位……意……立刻撤……離開山穀,快——”
他的口中如拉風箱一樣地扯著氣。
耳邊是不停呼嘯的風,夾雜著不遠處陸續傳來的槍聲。
腿肚子早已在發抖,他全身累得發軟,可是由遠而近的慘呼聲讓他臉色死灰,於是他繼續跑,沒命的跑。
“……第四小隊蘇洛,坐標阿爾法四零三……咳咳……喂……回話,還有活著的人嗎……”
沒有人回答他。
整個山穀似乎籠罩在一種巨大的孤獨之中。
他劇烈地喘息著,卻逼著自己加快腳步,這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去理會肩膊上不時沙沙作響的對講機了。他那件褐色的迷彩服已經濕透,緊成一遝遝地粘在背上,那上麵浸滿了汗,還混搭著腥臭難聞的血水——分不清那是自己的,還是同伴的血。他甚至沒有時間去處理右側鎖骨下那個穿透性的傷口。
驚悚與恐怖早已滿滿地填在他的腦子裏,這種情緒是那麼強烈,竟然屏蔽了疼痛,隻有求生的本能支持著他發軟的腿。
跑遠點……跑下去……
離開這裏……
一聲慘烈的嘶嚎在身後不遠處響起。
幾乎同時的,一個重物狠狠地砸到他的背上,讓他瞬間失去了平衡,踉蹌地向前撲倒。
真疼啊,臉貼著沙石磨出道道血痕,痛的都麻木了。他大口喘著氣,嶙峋的地麵上揚起的灰塵一下子湧進鼻腔,引起了一陣陣劇烈的咳嗽。
疲勞早已讓他的身體透支,他無法再站起來,隻能掙紮著翻轉過身體。側過臉,終於看清了將自己撞倒的東西。
驚恐代替了疲勞擠壓著他的胸口。
那東西是一截帶血的胳膊——殘缺不全的人類上肢,根部還連接著小半團血肉模糊的軀幹。讓他更作嘔的是,那幾根手指仍在絕望地抽搐,為了剛剛離開主體而不甘地顫動,仿佛——試圖在被拖入地獄之前要抓住什麼東西。
他的胃中湧出一股翻騰的感覺,卻仍然無法動作。
劇烈的心悸讓他凝滯了呼吸。
因為,他的瞳孔已經被另一個巨大的陰影所填滿……
一個醜陋而巨大的頭顱探過來,帶著凶暴的氣息,不緊不慢地湊近,幾乎要碰到他的臉;那對琥珀色的眼珠透著殘忍的光,正凝視著自己的眼,似乎在嘲笑笨拙的獵物;兩根如牛角一樣長的利齒白森森地從那張腥臭的巨口中齜出來,輕輕地頂在他的肋骨上。
他聽到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真的不想死……他絕望地仰頭,祈禱著奇跡出現。
頭頂上,他能看到天空覆蓋著一層透亮的霧靄,夕陽藏在薄薄的雲障之後。偶爾有幾絲光線撕破雲幕,從縫隙中灑下來。山嶺在暮色中看起來透著灰敗,如同一麵蒙上了厚厚灰塵的玻璃,朦朧而不真實。
奇跡沒有出現。
黃色而辛辣的唾液滴到他的臉上……
還有濃稠的血漿……
還有令人作嘔的碎肉……
“嗬——啊————”
絕望的慘叫久久地回蕩在山穀之中……
聲音又慢慢消沉下去,被淒厲的風聲吞沒……
…… 樸蘭港。
火鐮啪——地一響。
猛然閃爍出的火光將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照出一麵布滿灰塵的牆上。
接著絨線被引著了。
桐油燈芯亮了起來,映照出一雙肥乎乎的手,悉索著將火具收進沾著油汙的黑袋子裏。
“老頭子,這裏。”
說話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的女人,灰色的粗布也遮掩不住袍子下的贅肉,那雙臃腫的腿讓人聯想到大象。
“……打完了嗎?”
“打完了!”被稱作老頭子的人並沒有女人說的那麼老,他大約五十歲的年紀,瘦臉上帶著一種命運多餌的市儈。
“怎麼樣,贏了多少?”
“老太婆,別著急嘛。”男人慢悠悠地掂起錢袋子,隨後從眼角擠出幾道深深的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