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他們會被連累的。
轎子抬得穩穩當當的,悠悠的像是季銘瑄劃著小船在荷花池裏遊蕩。我閉上眼睛,將發釵插得更深。血流出來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一片蔚藍的湖麵,還有穿著藍色長袍的季銘瑄……
八、恨一個人,恨到可以為他死
“你恨我。”睜開眼睛,迎麵而來的就是這句話。
我又被救活了。
我看著桂子俊的眼睛,認真地點頭:“別讓我再見到你!如果你非要出現在我眼前,我就挖了這雙眼睛。”
桂子俊憂傷地笑:“我錯在哪兒?是不是時間?如果我早點讓你認識我,你選擇的會不會是我,而不是季銘瑄?”
我不回答,虛弱地將手指朝眼睛戳去,不如挖掉眼睛,再也看不見他。
桂子俊一把拽住我的手:“我走,你養傷,養好了,隨時可以離開。”說完,他便匆匆離開了。
恨一個人,恨到可以為他死,我和桂子俊的感情真的是要用生和死才能說得清的。
桂子俊說:“季銘瑄沒有那麼喜歡你,他不信你。”
每每想到這話,我就心疼一遍。
荷花池邊上,我靠著圍欄看著池子中心,不多久,就聽到有船靠近的聲音。我緊張地貼著圍欄,朝荷花池看,隻見季銘瑄握著酒瓶,晃晃悠悠地從船上跳下來,下人們趕忙衝上去扶住他,:“小侯爺,小侯爺,你沒事吧?”
季銘瑄回頭看看荷花池,擺擺手道:“下一次,下一次我要是再來這兒,你們,你,你,還有你,你們幾個就把我的腿打斷。”說完,他就像腳踩棉花一樣晃晃悠悠地朝轎子走去。
我蹲坐在角落裏,哭得一塌糊塗,他恨我。
到了轎子邊上,季銘瑄突然停住,說:“哎,不坐轎子,走回去。”
這句話,兩年以前,我常說。
季銘瑄被一群人攙扶著,挪著步子走遠了。
兩年沒見,我心裏全是要對他說的話,他就在眼前,可我,卻不敢讓他見到我。我要怎樣告訴他我的無辜?我要怎樣求他原諒我?
我記得救活我的那一次,桂子俊說:“他季銘瑄哪裏好了?他不信你,可你錯在哪裏了?你是受害者,他沒有安慰你,反而傷害你!”
看著始作俑者在我麵前大放厥詞,我虛弱地打翻了他端著的藥碗。我確實是受害者。
我一坐就坐到天亮。天亮了,我趕忙趕回到新的住處,拿好賺錢的家夥,朝天橋趕去。幸好,每日來測字、卜卦的人絡繹不絕,人們也都大方,我每次說幾句好聽的,總能賺到很多錢。
不管怎樣悲傷,我都要好好活下去,因為我爹還活著。桂子俊說,如果我出事了,我爹一定活不成。他用這句話,要挾了我兩年。
天橋下,我還沒到,等著測字的人已經排了三個。
我剛擺好筆墨紙硯就聽到有人叫我:“祝樂施。”是季銘瑄。
這一聲,我等了兩年。
我聽到了,卻隻想逃跑。
我的手輕輕顫抖,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始終不敢抬頭。
我該怎麼去麵對?
“桂王爺病重了,你都不去看一眼嗎?”季銘瑄的聲音淡漠非常,像是冬日的冰水,寒冷刺骨。想不到,他一開口,說的竟然是這句話,我還以為他會說:“這兩年你過得可好?”
“他終於快要死了!”我回答。
九、季銘瑄明顯不恨他
季銘瑄歎氣:“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我猶豫了一下,不敢馬上答應他,可是,我又覺得盼了兩年多,總是要聊點什麼的,比如,他這兩年過的如何。於是,我點點頭,季銘瑄就很自然地跑過來幫我整理東西。
他竟然……沒有問我其他的。
收拾好東西,季銘瑄走在前麵,我便跟在他身後。一路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不開口,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兩年,真是硬生生把人改變了。
我隻顧著跟著他走,卻忘記問一句去什麼地方。他停下來的時候我才看見,他竟然帶我來了桂子俊的王府。
季銘瑄說:“你敢不敢和我一起進去?”
不敢!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敢於接受一切挑戰,敢於闖所有的地方。
季銘瑄沒等我回答,便拉起我的手朝府內走去。我掙紮著想要甩開,他卻拉得更緊了。
季銘瑄說:“難得他為你做了那麼多。”
我終於徹底地抬不起頭來。季銘瑄來找我,並不是因為想念我,也不是為了質問我,更不是想聽我解釋,這麼多年支撐著我活下來的男人,因為我沒有在另外一個男人的病床前守著而不高興。
“他說,一個人活著的時候,若是能得到所愛的人,完全可以不計後果。他為了你,不惜和公主悔婚,不惜讓皇上動怒,不惜讓滿城的人咒罵他。”季銘瑄繼續說。
而我,再也聽不下去,補充道:“也不惜讓我恨死了他?”
季銘瑄明顯不恨他。
季銘瑄說:“我確實做不到他那樣,我不信你,又沒有能力去救你,我隻知道逃。我不如他,一直都不如他。”
我聽得想哭,卻流不出眼淚。我做了無數種設想,關於季銘瑄和我的再次見麵,關於我們的未來,我始終相信,我和他還會有未來。
我看到了桂子俊,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邊是他的王妃和寵妾。
桂子俊的聲音很沉,顯得很累。他一樣一樣吩咐著身後事:“天橋算命的那裏,每天還是要照常安排人過去,不要太多,會被發現,也別太少,樂施會賺不到錢,沒辦法吃飯的。”
站在他身側的管家拿著筆記下,點頭歎息。
“祝老爺的事情,我死後,你們還要一直上書給皇上,求他放祝老爺回來。喀喀喀……還有,還有樂施住的地方,多打點一些銀子,讓他們少付些房錢,不要做得太明顯,免得被她發現。”
“是。”管家回話。
桂子俊慢慢地閉上眼睛,嘴裏念叨著:“還有,還有什麼呢?唉,時間太快了,來不及想好所有的事情,我就這麼死了的話,她以後可怎麼辦呢?”
他的床邊,王妃和寵妾們哭作一團,桂子俊擺擺手:“都出去吧,吵得我想不起來事情。”
身邊的人都下去了,桂子俊才說:“終究是我不對,喜歡一個人,原來是不能那麼強硬的。她一定這輩子都不願意……不願意再見我一麵了。”
十、桂子俊,我們在一起吧
我站得遠遠的,聽身旁的季銘瑄說:“兩年前,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但是我懦弱,總是不知道該怎樣接受你。”
我聽得心裏難受,不知道要說什麼,終於被原諒了,我卻一點也不高興。
“你父親被發配的時候,皇上派人搜遍全城,都沒有找到你。那個時候我就猜到,一定是桂子俊把你藏了起來。”
我想起那個時候,桂子俊說:“你要是敢離開,我立刻把季銘瑄殺了!”
就為了這句話,我在他的王府裏憋了十天。
那十天,他一定是加倍小心的,被發現是他窩藏了我,他一定會死得很慘。
季銘瑄說:“後來,我瞧不起自己,因為我的愛沒有他那樣執著,也不像他那樣,愛得深沉。”
我看向床上的桂子俊,想起他問我的話:“你喜歡季銘瑄嗎?”“如果喜歡的話,就別再喜歡,你是要喜歡我的。”
桂子俊捂著嘴,咳嗽得更厲害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好不容易穩住,手一攤開便是一攤血。他說:“記起來了,幫我……幫我把季銘瑄也照顧得好好的,不能再讓樂施傷心了,季銘瑄好好的,她才能好好的……”
一滴淚落在地上,我看著床上骨瘦如柴,沒有了當初冷傲風範的桂王爺,他說:“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錯誤,便是沒有更早一點兒和祝樂施相遇。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吧?就算我死了,她也不會再來看我一眼吧?”
是啊,我不能再看他一眼。我沒有辦法撲到他的床邊說我原諒他了,說我都明白了,說我不恨他了。
我轉身跑出王府,把這兩個男人都拋在身後。
到底什麼才是愛?到底什麼才是喜歡?
我分不清楚了。
我一路狂奔,直到喘不上來氣,才停下來。天色陰沉,像是馬上要有一場大雨。
我回過頭,桂子俊快要死了,終於……快要死了。
我又轉回身朝王府跑去,我恨了兩年的人,他快要死了。
半路上,天空下起了大雨,淋濕了我的衣服,澆濕了我的頭發。我記得,這兩年,我不管做什麼都能賺到錢,我還記得,這兩年,皇上再也沒有派人抓過我。
我不顧一切地衝到桂子俊的床頭,他虛弱地皺著眉頭看著我,無力地轉過頭對身後的人吩咐:“快去取幹淨的衣服、幹毛巾……雨這麼大,快點準備傘。”
他始終不敢看我一眼,一如他對我好,從來不敢直接告訴我。
他快要死了,瘦得臉頰都已經凹陷下去。
我說:“桂子俊,我們在一起吧。我答應你,以後不再喜歡季銘瑄了。”
桂子俊不敢相信地看著我,忍不住伸出手擦掉我臉上的水珠。他沒有拒絕,而是簡單地說了一聲,:“好。”
我們都沒有錯,可是我們都不幸福,我不知道該怪誰,怪時間,怪地點,還是怪方式?
桂子俊微笑著看著我,他說:“其實我一直……一直也想跟你一起去酒樓……去荷花池……”他的話沒有說完……他終於死了,我等了那麼久,盼了那麼久,他終於死了。
我坐在他床邊,安靜地流著眼淚。
季銘瑄自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樂施,我帶你去北疆吧,我們離開這裏。”
我漠然地點點頭。
尾聲 愛是恨到骨髓的悲傷
北疆是一個比較寒冷的地方,沒有荷花,也沒有小城。我隨季銘瑄一起住在軍隊駐紮的帳篷裏。季銘瑄守城,我便為戰士們煮飯,而李伯常常靠在帳篷邊,望向南方。他有時候會說:“不知道老爺現在在做什麼呢。”
我也會時不時地望向南方,想起那個讓我恨之入骨,又痛徹心扉的男人。
最終,我沒有和季銘瑄在一起。他對旁人介紹我:“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們可別說她做的菜難吃。她那麼笨,做成這樣,實屬不易了。”
我想,桂子俊真是該死,他終於影響了我一輩子,而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因為,或許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為了讓我和他在一起,不惜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