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禦書房出來,柳夫人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地朝宮門處走,步子急而不亂。
她救夫心切,卻不是因為愛他,而正因為不愛他,她才會急而不亂。
“柳夫人留步。”她驀地停住腳步,轉過頭望去,溫壽喜搭著拂塵不疾不徐地朝她走了過來。
柳夫人見著是他,唇角微勾,轉過身來,看著他,語氣輕快,帶著一如既往的囂張:“妾身身子不適就不給千歲行禮了,千歲萬福。”
“不敢。”溫壽喜這一笑,竟生生將身旁盛開的那株桃花給比了下去,晃得柳夫人險些忘了他的身份,她不禁暗想朱丹皇宮已有了此等美人,那皇上又何需後宮佳麗三千呢?
“柳夫人別來無恙?”他這句話問得意味深長,似暗藏情愫,又深隱算計,令柳夫人心思一頓,繼而千思百轉。
她現在的記憶非常混亂,所有的記憶正像一鍋糨糊一樣裝在她的腦子裏,但這並不妨礙溫壽喜的這句話讓她產生警惕,溫壽喜的這句話更像一根鐵棍,將這鍋糨糊攪得天翻地覆。
她轉了轉頭,似是在找什麼東西,眼中卻並沒有焦點,她想看清的,似乎是腦海裏的東西。
她最終看向他,涼涼地笑了起來,語氣涼薄,卻是哀莫大於心死的涼薄,她說:“恙不恙的,別人不知,你還不知嗎?”
說罷她甩袖便離開,卻沒走幾步就被攔了下來:“青鸞。”
她抬眼看向他,他的眸子依如星辰,但那星辰裏的黑夜,她卻怎麼也看不清,隻聽到了那句蠱惑人心一般的,情人的囈語:“跟我回去。”
一個“回”讓她恍惚,她問:“回?回哪裏去?”
柳長毅雖然出身梗田,少鮮讀書,但是不讀書的未必是傻子,讀了書的也不見得聰明。所以柳夫人怎麼也想不明白柳長毅為什麼會屠城,三萬無辜百姓,那個傻大個兒,怎麼就下得去手呢?
在柳夫人眼裏,柳長毅就是個傻大個兒,外麵再怎麼誇他英雄氣概威風八麵,柳夫人都隻把他當個傻大個兒,一到了家裏什麼都不會,柳家上上下下全憑她一個人操持,在柳夫人看來,男人成人物前跟成人物後,女人本身沒什麼分別,不過是從柴米油鹽換成了銀兩賬簿,要麵對的,還是一堆雞毛蒜皮的破事。
果然,無因不成果,無巧不成書。這廂柳夫人為求皇上寬恕柳長毅跑斷了腿,那廂柳長毅便被押解回了都城,她趕到城門樓的時候,正瞧見一輛囚車被擁簇這官兵百姓湧進了城裏,昔日的馬上英雄成了如今的階下囚。
“這怕是明個兒就要審了。”她身邊一個老翁背著藥簍,手裏提著兩串醃蘿卜,一雙凹陷下去的眼睛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城門口的囚車緩緩駛進來。
“倒是死得冤枉。”她似有意無意地衝老翁低語了一句。
老翁啞著嗓子笑了起來:“嗬嗬,冤不冤的誰管呢!給皇上貼金的時候是功臣,給皇上抹黑的時候就是罪人,誰知道他冤不冤呢?”
“夫人!夫人,您叫奴婢好找!”柳夫人被人拍了下肩,她回頭,正見柳小米氣喘籲籲地衝著她笑,“夫人,特使正在家裏頭候著呢,沒個人上台麵,就等您呢!”
她聽了心思一轉,點點頭邁步便往回走,嘴裏一邊應道:“好,我們回去。”
將軍府裏,溫壽喜正身坐在正堂之上,卻翹著個二郎腿,縱使上半身端正無比,到底還是有些不正經。他剛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呸了一口茶末子,那廂柳夫人領著柳小米就回來了。
一旁正戰戰兢兢地伺候著溫壽喜的柳小麼見到柳夫人回來立馬如臨大赦,一彎腰朝柳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夫人安好。”
柳夫人立馬樂了,停下了腳步,站在門口笑道:“喲,瞧瞧千歲把我將軍府的丫鬟嚇得,見了我都學會喊‘安好’了!那妾身還真是要在這裏謝謝千歲的管教之恩了呢!”說著還有模有樣地學著柳小麼剛才的樣子行了一個禮。
溫壽喜靜默無聲地抬頭看了看她,那一瞬四目相對,沒有對峙,也沒有硝煙,隻是平靜的一個眼神,卻生生讓柳夫人噤聲,斂了笑看著他。
見她似乎一如既往地怯自己,他心中剛剛升起的恐慌和不悅這才消了大半,露齒一笑,豔若桃李。
他將茶盞不輕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身子隨意地向後靠,嘴裏命令道:“都下去。”
此話一出,那溫壽喜帶來的人和府裏的人匆匆行了個禮便一溜煙地跑了,柳小麼與柳小米看了柳夫人一眼,見她應允,也連忙隨人下了去,不消片刻,屋裏便隻剩下了柳夫人與溫壽喜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