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掙錢是為了讓他啃我嗎?!他怎麼不想著掙錢孝敬我呀?我告訴你,都是你慣的:比吃比穿,就是不比正經的!”
孫靜夾起雞蛋,賭氣似的嚼著;“比吃比穿怎麼了?別人有什麼我兒子就得有!”
“別人還有艾滋病呢,他也得有啊!”
孫靜起身叮叮當當地把自己的杯子,筷子收進盤子,遝拉遝拉地往廚房走,一邊說:“懶得理你!”
王穩平開車往公司走的時候,心裏還生著氣,跟孫靜結婚二十年了,她做家務,上班,生兒子,愛幹淨,好虛榮,心細,嘴上不饒人,心眼時好時壞,他挑不出她太多的毛病,她身上的一股子老北京胡同味兒有時候讓人覺得有趣,有時候讓人覺得她跟大街上走著的那些穿大汗衫遮著肥屁股,拉著買菜車,不按人行橫道燈過馬路的退休婦女沒什麼兩樣。這二十年,王穩平對她沒什麼要求也沒什麼挑剔,唯一讓他持續不滿的就是她慣兒子:兒子是在她又管又慣的狀態下長大的,沒有學壞,上著一類本科,一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一顆怯懦又善良的心,還有一副靈活聰明的大腦,孫靜對兒子很滿意,認為幸虧這十九年沒讓王穩平管孩子,不然兒子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而王穩平則認為,兒子如果從小由他管教,也許不會一身的驕嬌二氣“慣吧!慣吧!早晚慣出婁子來!哼!”王穩平狠狠地按喇叭,嘴裏叨嘮著,一股子火氣無處發泄。
王穩平的公司不大也不小,對於一個搞技術出身的工程師來說,公司能到現在這個規模,也實屬不易了:他已經超越了他們王氏家族的所有人,在北京的郊區買了別墅,一家三口都有車開,閑暇時還能和一些演藝圈的人物打打高爾夫。
在公司裏,在被人恭敬成“王總”的時候,王穩平把自己蛻殼一樣地從過去剝離出去,從二三十年前那個憂鬱,孤獨,悲觀的文青範兒的白麵書生的軀殼中剝離出去,這時候,他顯得很江湖,一副常年挨刀,劫後餘生的滄桑感。
隻有坐在他自己的辦公室,空閑下來,不想看書,上網,跟人喝茶,隻想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他才又在安靜中反觀到自己的過去:那是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就像站在自己身旁看著十八歲時的自己,那個白淨書生,站在樓上,目送一個纖細優美的背影走遠,心裏充滿了絕望。
第一章
1993年元旦。
25歲的孫靜站在地鐵口,穿著一件半長的紅色羽絨服,伊裏蘭牌,那時羽絨服中最大的品牌。帶著一頂粗棒針的手織的白色毛線帽,一條同樣的圍巾,那時候,機織的細膩,均勻,才是高檔貨,手織的則略帶一種小家子氣。
孫靜揮手向不遠處王穩平告別,表情平淡,連一句話都懶得再說:她小小的圓臉緊繃著,雙眼皮因為幽怨而顯得更加雙,兩隻穿著半高跟笨重皮靴的腳緊捯著往地鐵下麵走,生怕王穩平會追上來似的。
站在幹冷的寒風中的王穩平,彷佛看出了孫靜的心思,轉身往回走,臉上掛著經久不散的苦笑。
這對男女剛剛第一次相親,那時候還不叫相親,而是叫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