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王穩平醒過來的時候,還不到六點,厚重的紫紅色提花窗簾中間開了條縫,後麵的白紗很有垂感地透出一片平靜的魚白色。
他閉上眼睛,腦袋很沉地陷在枕頭裏,聽著身邊孫靜長一聲短一聲混濁地打著呼嚕,他無聲地長出了一口氣。
又夢見了那個女子:十七八歲的人,夏天的一個傍晚,從他們家樓下的小馬路上走過去,她的黑白花的人造棉裙角飄起來,斜著裹一下她雪白的細腳腕,再飄起來,又斜著裹一下,腳下踏著一雙拖鞋,那是用一雙黑色塑料涼鞋剪掉了後半部分改成的拖鞋,那拖鞋很好看:細長的鞋底,前麵隻有一條窄窄的帶子,帶子前麵,露出幾個白白的,指甲短短的,幹幹淨淨的腳趾頭。這雙鞋,這幾個腳趾頭,留在他的記憶裏三十年,他隻有沿著這雙鞋這幾個腳趾頭指引的方向,才能努力地慢慢想起來她纖細的腰,濕漉漉的頭發,和右手夾著的一個小白瓷臉盆,裏麵裝著去公共澡堂洗澡用的洗發水,毛巾和香皂。
“怎麼回事啊?”他不出聲地嘀咕了一句。關於她的記憶有很多,不知道為什麼,最清晰的,想到她時的第一個畫麵,就是那個黃昏,她踏著一雙細巧的簡易拖鞋,夾著臉盆,頭發濕漉漉地走過他家樓下的畫麵,這次,夢裏也還是這個畫麵,而那時候,他也是十八歲。
王穩平再次睜眼已經是七點半了。身邊沒有了孫靜,隔著幾個門的廚房裏傳出輕輕的聲音,她在做早點。
洗漱完畢,穿好衣服,走到客廳外麵的餐桌前坐下,孫靜正從廚房裏端出牛奶,煎雞蛋和包子。
“吃吧。”孫靜坐下。
“嗯。”王穩平低著頭用手機看新聞。
孫靜也不再理他,自顧自吃起來,吃得很香,她晚上是不吃的,所以每天早晨都吃得很香,很多。
王穩平看了一會兒新聞,放下手機,也吃起來。
“明天晚上維維想回別墅。”孫靜說。
“嗯?”
“回別墅,後天他請了同學來別墅開party,吃燒烤。”
“小孩兒家家的,開什麼party?!得瑟!”
“開個party怎麼了?!現在小孩兒都流行這個。”
“開party
哪兒不能開,非大老遠地跑別墅去?他回去方便,別人怎麼來呀?”
孫靜嘴裏嚼了一大口包子,嗚嚕嗚嚕地說著話:“他們係裏好多孩子都會開車,也都有車,這個咱們不用操心!”
“對了”孫靜笑著說“維維想換一輛新車。”
“什麼?!”
“你瞪什麼眼啊?!換個新車怎麼了?他開的也不錯了現在,用舊車練手練得挺熟的,想買個新車很正常啊!”
“沒畢業的孩子就有車開,應該知足了。”
“現在的孩子開好車的有的是,維維怎麼就不能開啊?!”
“他掙錢了嗎?!他掙了錢自己買去啊!”
“都自己買,還要你這個當爹的幹嘛呀?!你掙錢不是為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