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刀睡得很好,前所未有的舒暢,從不曾有的綿長。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一場夢,不願醒來。一張模糊的臉出現在了意識的最深處,眉眼、嘴角現出隱隱的弧度,卻不清晰,文刀甚至在意識中都能去擁抱這張溫軟麵龐下的身軀,是那般的溫暖如春,他喃喃地低呼著莫名的囈語,從沉睡的心底深處知道,這個仿佛牢牢刻印在記憶深處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在此前的十六年裏,他從能夠獨立思維的時候起,每天睡前總是有這樣一個願望,能夠做一場夢,夢裏有一個叫媽媽的女人,擁抱他或是讓他緊緊地抱住。
父親對於母親這個詞彙,總是諱莫如深。文刀向來以為,這其中必然有一場平凡卻動人心魄的愛情,不止是聯邦電視劇頻道的狗血言情劇裏都是這樣演,而更多的是因為,他知道父親是一個好人,而他卻憑靠天生的直覺認為,母親也是一個好女人,既然如此,一個好男人和一個好女人之間的事情必然是美麗的。
帶著這樣的願望,他長到了十五歲,然後一場華麗的煙火把那個木訥男人列入了失蹤名單。一個人蝸居在一套聯邦安置房中的少年,將一股莫大的心誌凝聚,化成了比如去聯邦中央區出人頭地,完成一個父親的小小願望的決心。
他不像大部分和他一樣的聯邦社會底層青少年一樣,用不入流的另類方式跋扈著青春,在中州區第七城區的中等學校裏,他是一個異類,他既是所有家在安置樓中的底層學生仰視的對象,也不像那些與他在身份上屬於同類的學生一樣被身處於中州這個聯邦一隅的上層平麵的學生所摒棄。所有中等學校的老師,包括校長大人都喜歡他,就像第十三撫養院那些和他一樣因為那場爆炸變成孤兒一樣喜歡他。雖然十六歲的少年人文刀並不以此為驕傲,但是在他的身上確實具有著貧窮人的幹淨整潔,以及上流人士的風度優雅。他那張不英俊但有些清秀好看的臉,迷倒了第七城區中等學校半數以上的少女,這是與他同一個班級的區長官的兒子都要嫉妒無奈的事情。
在這個夢裏,他找到了第七城區所有少女都向他求愛也不能有的幸福。這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身在夢中,甚至明白抱緊的女人的身影臉龐如此模糊時因為自己從來不曾對母親留有真正清晰記憶的緣故。但是,隻有這種溫暖存在,就已足夠。
這種溫暖,像橫貫整個中州行政區大陸的蘇瓦河,柔軟地拂掠過心頭,將漣漪如同溫柔的波動一樣震顫在他的身心,幸福綿長得像千島行政星的星空,那條從西北而至東南,橫亙夜幕的星河。
這種美好的夢境或許片刻之後就會隨著早晨的恒星陽光而分崩離析,離開而去,但是他有足夠的理智告訴自己,這已然是足夠幸福美妙的一場夢境了。所以當那模糊的身影漸漸淡去,在意識裏支離破碎地消失的時候,他甚至能夠欣慰地用心語低訴:“再見,我過得很好,父親在回憶你的半生裏,也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