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邊上的人大笑,另一個偏將還朝著遠去的宇文賁背影高喊道:“明天就給我們燒些錢黃泉路上買酒喝,否則我們讓崔五提前投胎,下世作你爹!”
山頭上的人轟然而笑。此時已能感覺到番兵鐵蹄令大地發出的震顫了,雖說這是個熱血時代,從來不缺視死如歸的勇士,可八百人皆能談笑赴死,天下也隻有湖陽軍能做到了。
走過來的雲璡向這夥人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對崔五道:“隻記得你那三兩銀子,連疑兵之策你都不作了!”其實這個時候布不布疑兵純屬多餘了,這種訓斥是老帥開玩笑的方式。
難得見大帥露出笑容,崔五嘿嘿笑道:“末將怎敢忘了職責,您看。”
雲璡順著他的手指向山陰望去,見越來越多的煙頭正嫋嫋升起,不由滿意的點了點頭。
“也隻能點些火頭了,跑的什麼都丟了,連戰鼓也隻剩一麵了,真他奶奶的窩囊,如果大帥再不下令停下,我們幾個就要抗命殺回去了。”崔五滿腹憋屈,他說的的確是實話,昨晚一戰,三千湖陽子弟折損大半,這些人不僅有浴血同袍之誼,更是同鄉,還有許多是親朋,活下來的此刻滿心都是仇恨與悲慟,這是最容易衝動的時候。
雲璡朗聲道:“把鼓放到最高處,一會我親自為你們擂鼓,人言我湖陽軍能以一當十,今天不殺夠十個番兵就死的,有過無功!”
“好!”眾人群情振奮,個個摩拳擦掌,必死之戰竟然被加入了競技意味。
老帥在戰場上向來少言寡語,但說出每句話都深合統兵之道,讓將士鬥誌昂揚。
追上來的番兵先頭部隊在山下列開了防禦陣勢,雖然有三千人,可他們清楚,自己絕非這八百湖陽軍的敵手,待援是明智之舉,緊隨其後的大軍頃刻便到。
“殺下去吧!”幾個將領目光灼灼的看著大帥。
雲璡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眼睛望著東南方,那是救兵有可能來的方向,此刻多殺幾個敵兵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他現在不忍去看身邊的將士,他們是在陪著自己白白送死,番兵窮追不舍為的就是他這個主帥,讓這些子弟軍逃命的軍令絕不會有人服從,自刎的事更不能做,如果那樣,這夥人立刻就會衝入敵陣,老帥心裏真不是滋味。
一個親兵雙手捧過鼓槌,另一個親兵伸手去接斬龍刀。刀剛離手,多年戎馬生涯曆練出的警覺忽然讓他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還沒容他反應過來,幾個親兵一擁而上,反綁了雙手就給托到了馬上,這*作真是幹淨利索。
幾個將領隨即跪倒馬前,崔五道:“主意是我們幾個出的,大帥要怪就怪我們吧,不過要責罰可得等來世了,大帥多多保重,我等弟兄不能再服侍大帥了。”說著眼圈紅了,對幾個親兵大聲道,“快走!”
“糊塗!”雲璡大喝一聲,在親兵把他雙腳綁在馬鐙上之前,雙腿猛一夾馬腹,借馬前衝之力掙脫了親兵的控製,隨即甩蹬離鞍穩穩落到地上。如果放在平時,這身手一定會贏來齊聲喝彩。
“我看誰敢再動!”雲璡對又撲上來的親兵怒目而視。
那幾個親兵遲疑了,崔五等將領彼此連眼神交流都沒有,默契的同時動了手,雲璡絕望了,這幾個得力幹將可都是智勇雙全,一個賽著一個的有主心骨,皆有獨當一麵之能,他們要合謀一件事還真少有不成的。任憑他怎麼喝罵,幾個人連一個字都不回,綁的綁,架的架。
恰在此時,負責在高處瞭望的兵卒高喊道:“東南方有人馬來了!”
這消息讓崔五等人也停了下來,他們都明白東南方來人馬意味著什麼,紛紛麵露喜色的舉目眺望,可很快他們臉上的喜色就黯淡下來,因為那道煙塵隻有一線,與東北麵番兵揚起的漫天煙塵不可同日而語,久經戰陣的都能準確判斷出這點人馬不會超過兩百人,這根本不是先鋒營的規模。
雲璡沉著臉道:“放開我,這或許隻是尋找咱們的遊騎,看見咱們在山後麵放的煙火尋來了,保不準大軍隨後就到。”
幾個將領一時難決,皺眉互望。
“真是糊塗!你們怎麼還不明白,這場敗仗不管我們多冤枉,罪名最終都會栽在我頭上,想想大王是信灸岢等人還是信我們?天理難昭,我活著回去隻會徒受小人之辱。”他聲音很低,如果不是被逼無奈,他絕不會說出對大王不敬的言語,這就是他必須戰死的原因。
幾個人麵露悲苦,他們知道權奸把持朝政,也知道大王昏庸,但更清楚的是雲家曆代忠烈建下的不世奇功,可以說沒有湖陽軍就沒有岐國,他們沒想到大帥的論斷是如此悲觀,朝堂上的事他們自然不及大帥清楚,想來大帥在這個時候也不必以謊言相欺。
副將奇宏上前用刀割斷了綁索,然後朝家鄉方向跪倒,哽咽道:“老夫人,奇宏白喝您賞的酒了,不能……不能……”他說不下去了,堂堂湖陽軍副將竟在屬下麵前失聲而哭。
出征前,老夫人特意宴請了一眾將領,雖未作什麼囑托,但大家都懂得老夫人的心意,大帥年事已高,不複當年之勇了,需要多加照料了。
奇宏這一說,參加過那次酒宴的將領一齊朝帥府方向跪下,有的在哽咽有的幹脆放聲而哭。這些可都是寧流血不流淚的錚錚鐵漢,都是威震八方的猛將狠角,麵對生死他們可以談笑自若,可負了老夫人重托,卻愧難承受。一眾兵卒何嚐見過這場麵,眼圈都紅了,此情此景讓人如何不受感染呢。
“都起來,成什麼樣子!已見援兵,大軍如至未嚐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給我打起精神來!”雲璡雖在訓斥,可語氣卻不怎麼嚴厲。
眾將擦了淚水站起身,重又觀察起兩個方向的軍情,漸漸的,他們的心激蕩起來,因為以當前距離推算,東南的那支小隊人馬早就該看到東北麵的番兵了,按常理這些人該在恰當的位置停下來,可這支小隊卻越奔越疾,似乎是想趕在番兵之前到達小山。這就是不折不扣的找死啊!大家雖在心中暗責領兵之人太莽撞,但更為他的這份豪情與膽色所折服。有這樣的友軍簡直太提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