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隻是以牙還牙。”麵對昀壬突然地湊近耳朵,我也隻是規規矩矩地低頭不說話。
“是有是有的!”老婆婆在先前那名女子的攙扶下一邊走來一邊高興道,“這位說了。”她指指五子。
我立在一旁,沉默不語,心裏說不出生氣還是無奈。想想這件事是因我看不慣五先生被欺負而起,到頭來也因五先生所謂的忠心給輸了,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突然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從來到這破地方,不知做了多少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
“何為買賣?不是一兩句你情我願的話就達成交易。”卓夏公子向前一步,開口道。我應聲看向他,雲裏霧裏地被他用手輕碰了下胳膊,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除了標有‘北盡’兩字的大柱子進了眼,提不上其他特別之處,到底要我看什麼啊?
“買賣當然是兩廂情願的事!這位老嫗說了買下最後一斤葡萄,輸贏已是明擺著的事!”昀壬笑著回應道,眼下心情竟明朗了許多!旁人若細心觀察,便會發現自安妃仙逝後,這是他頭一次眼含笑意。
“影子,看影子!”卓夏公子小聲念著,麵對昀壬的得意之言,卓夏公子也附身萬分禮貌道,“確是。但,小弟有一事不明。”
“說。”
“錢還在老婆婆口袋裏,葡萄還在昀壬大哥的籃子裏,何來買賣啊?”卓夏公子一語中的。我仔細揣摩著大柱子的影子,聽到這話,頓時大徹大悟,脫口而出——
“時間!”我抑製不住興奮,哪裏顧得上昀壬因我一聲吼停住答話投來的惡狠狠的眼光,隻知道捂住撲騰撲騰快要飛入天堂的小心髒,緩緩道,“三個小時已經過了!”
“姑娘說笑了吧。”昀壬一甩衣袖道。
“我是不是開玩笑,你讓五先生來瞧瞧!”勝券在握的感覺爽翻了!我趾高氣昂地指著那根救命的大柱子,“我不知道你們這原始社會是如何計算時間的,所以就問了五先生,五先生說那柱子的影子與地方垂直且最短時就是十二點!你,昀壬是九點開始賣葡萄,現在時間過了,可你最後一斤葡萄正好端端地躺在籃子裏,這……”我故作擔憂地看著昀壬繼續道,“這不就明擺著的事嘛!”眾人聽我這麼一說,紛紛看向那名不見經傳的大柱子。
“是呀!時辰都過了啊……”紅衣女子推開那擋路的朱爺,扯開嗓門道“公子輸了輸了!輸了也得給我們姐妹們捧場啊!”一眾姑娘應著“是啊是啊……”笑得花枝亂顫。
“放肆!”昀壬猛地收扇吼道,“是輸是贏豈容得你們這些殘花敗柳說三道四!”
“公子動什麼怒啊……我們雖是胭脂俗粉,但不知道多少像公子這般冠冕堂皇的男人拜倒在眾姐妹的石榴裙下!”紅衣女子看了眼卓夏公子,收起先前的潑辣,抿嘴笑道。
“主子,三個時辰確已過……”五子著急地向前在昀壬身旁小聲道。
“即使過了時辰,我這樁買賣也是做成了的!”昀壬狠瞪了眼五子,若不是為了懲治這口無遮攔、膽大包天的小蹄子,何須被一群市斤小民弄得下不了台!
“卓夏公子剛剛都解釋說了,沒給錢,沒出貨,就不算生意談成。”我看著昀壬好心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敢於承認錯誤嘛……輸了就輸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好吧,我內心陰惡的一麵是在說落井下石。
“輸?那老嫗都下了口要買葡萄,隻未經收銀子這一規矩,何來的輸?”昀壬眼裏千刀萬剮的恨意在我看來都是不服氣好爭麵子,我暗自歎聲氣,終於明白那些打腫臉充胖子的男人的艱辛,我菩薩心腸地走近昀壬,完全無視傅單伸手的阻攔和卓夏公子的欲言又止,語重心長道——
“你說老婆婆簽了一張支票給你,我就認為你東西賣出去了。可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讓我以為你賣了葡萄啊?昀壬,假如你是一位陌生人路過,問別人這裏發生了一件隻說要買卻不付錢不給貨的事,你會相信這生意完成了嗎?我給你講啊,雙方隻談生意結果,不簽合同,是沒有法律效益的啊……要記住這一點,下回吃了啞巴虧,沒人再像我這麼悉心教導了啊……”連番的幾個‘啊’字,我看昀壬臉上翻來覆去的表情似有怒發衝冠的苗頭,我心下一緊,腳底抹油般閃到卓夏公子身後,要知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這位姑娘說得對!”紅衣女子突然接下話,“那個……無規矩不成方圓,口說無憑,什麼事都有一套路子啊!”
“對對!”朱爺隨著眾人大夢初醒般回應道。
“昀壬大哥,按照有天的說法和自古道理,你……你確實輸了。”傅單戰戰兢兢地下了評斷,他是希望昀壬大哥贏,可有天就沒命了,又希望有天贏,可昀壬大哥日後是絕不會放過有天的,不過,仔細比較比較,有天贏了頂多受些欺負,不至於傷筋動骨危及性命,再者我還能吃到有天說的超級無敵美味北京烤鴨,不算虧不算虧。
“對啊!”我清清嗓子,站直了身子氣勢不減道,“人一生好幾十個年頭,輸贏對錯是在所難免的事,昀壬你就趕緊承認好收拾攤子回家歇息啊!”
“什麼?原來是小倆口鬧別扭啊?!”人群中一人忽然大喊道。
“什麼小倆口?!誰說的?給我出來!”我聽了這話,朝著紮堆的人叫道,“別給我亂扯!”小倆口?他倒是長的不錯,但殘忍至極,家暴還不把我打死?!
“回家都歇息了,還惹得我們看戲!”那人嘀嘀咕咕。
“我說,誰不知道死活給我站出來單挑!在人背後說什麼閑話啊?別以為我沒聽見?!他像嗎像嗎?我不就說錯一個詞兒嘛……”我吵吵鬧鬧地要去人堆裏揪出這長舌婦還是長舌男,正氣衝衝地邁開步子卓夏公子一把抓住我困在懷裏,勸道,“小事情就沒別計較別動怒了……”
“不是……”——
“別吵了!”昀壬一揮折扇,麵無表情地看著我,“我輸了。五子回屋!”未等我換臉色反應過來,五先生手腳麻利地搞完爛攤子跟在昀壬後麵消失了。
“不是……”我掙開卓夏公子的手,指著昀壬離去的方向難以置信道,“他剛是說了他輸了吧?”
“嗯。忙了好半會兒了,你跟傅單小弟先回凝閣,我散了人群再回。”卓夏公子說完話就走開了。我沉浸在莫大的喜悅中,倒有些六神無主,傅單叫了好幾聲我才激動地一蹦三丈高,“總算揚眉吐氣了!哈哈哈……”
“有天。”傅單扯扯正得意忘形的我的衣角,擔心道,“你不怕昀壬大哥日後欺負你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咯!”我滿心歡喜,哪有心思去多想。
“有天啊,別忘了我的烤鴨。”傅單好心提醒道,真怕這小妮子高興起來不要命!
“知道知道,這是這幾天最開心的事了!肯定人人有份人人有份啊!!”我好不愉快地挽住傅單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朝凝閣方向走去,頭上光景啊正靜好。
也許某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我會對沒能忍讓一步輸給昀壬而追悔莫及,會對當初那個桀驁不馴的自己一耳光,會躲開卓夏公子的一切幫助,但我能否在多年後的秋日裏暗自慶幸,因為這場贏了的賭博,我守住了卓夏的性命,守住了歲月留下的承諾,也守住了自己的良心。誰人解不了情意?正是一句話、一動作、一眼神,捆住了前世今生,停滯了千秋萬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