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四歲,我就是在那年遇到的殤蕩,他和我同歲。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很寒冷很寒冷的一天。我家曆代都是朝廷史官,十七年前因為家父清高,專心於著史而免於那場****波及。作為少數幾個未遭罷免的官員,我父親這前朝史官便一直做到今日。而那時的我呢,深受父親影響,也醉心於那些筆尖流淌的恢弘往事,一心想要子承父業。
那一日清晨,我推開府邸的大門。
本是因大雪的緣故在家中關久了,想偷偷溜出去玩耍的。誰知一開門,卻見得門口台階上倒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
我伸手探去,那少年已幾乎沒了鼻息,全身凍得僵硬,如冰雕一般死寂。
但我還是讓人把他抬了進來,心想就算是死,死在床上也比曝屍街頭的好。我給他蓋好被子,讓人拿了火盆來放在一旁。
但當時看他如死灰般的麵龐,就沒覺得他還能再活過來。
然而第二天我再去看他,那男孩竟真的活了過來。他依然沒醒,但就算是在昏迷中卻也是眉頭緊皺、麵色蒼白,身體不安而痛苦地扭動著。
那是個很漂亮的男孩,漂亮得連我也不忍心看他如此痛苦。
我見他在發熱,而且熱得厲害,便伸手將他的衣服解開,想給他降溫。誰知,這一看卻將我嚇了一跳。這與我同歲的男孩身上布滿猙獰的傷痕,竟無一處好皮膚。
我知道這已不是我能治的傷,便找人從外麵請了醫生。
醫生替那男孩診斷後跟我說,他身上的外傷大多是被鞭子抽的,還有些傷口似乎是用了各類刑具,隻是大多都已潰爛發炎,就連看診多年的醫生一時也分不清楚。不過危及性命的卻是更嚴重的內傷,多日的寒冷和饑餓已讓他內傷發作得很厲害,接近死亡的邊緣。
然而這內傷究竟怎麼回事、該怎麼治,那老醫生卻也說不清楚,隻說這傷很是奇怪,連連歎息。
最後老醫生留下一句束手無策便走了,留下我在原地發呆不知所措,那人是當時京城民間頗具名聲的老醫者。”
琰兮停了下來,靜靜望著我。
我閉上眼睛,緩緩吐了口氣。再睜眼時眸中隻剩平靜:“那十四歲的男孩,是殤蕩。”
不是問話,而是陳述,卻也因此更顯得多餘。隻是,這是我此時唯一能說出來的話。
琰兮輕輕點了點頭,又繼續講道:
“老醫生走後,我也不知還能怎麼辦,隻能把家裏最好的補藥拿出來,剩下的便聽天由命了。
然而也不知是我每天給他熬的參湯起了作用,還是這家夥真是生命力頑強,總之他竟漸漸緩了過來。一次我正給沉睡中的他喂參湯,殤蕩忽然醒來,他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製住我拿著湯勺的手,緊緊閉住嘴唇,仿佛那參湯是毒藥。
也不知那般虛弱的他哪裏爆發出的力氣,我的手腕就這麼被他抓住不能動彈。我望向他那雙眸子,讓我至今難忘。
那般年紀的男孩,眼中竟有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那其中有濃重的警惕,有謹慎的思索,有懷疑的度量,還有一種頑固的不甘和與生俱來的傲然。
小小年紀,一雙眼睛卻似洞明世事,危險得叫人一看便會淪陷進去。
然而不知道為何,我當時隻覺他不是壞人,小小的我對男孩輕輕淺笑。我看到我的笑容映在他幽黑的眸子上,反射出複雜的光芒,不過那股危險的氣息最終還是在那雙眸子中逐漸褪去,又隱藏在了幽黑瞳孔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