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龔開門見山地說:“範局長,我是代表全村人來送禮的。”範曉華回話:“不敢當。”老龔繼續說:“也談不上送禮,這件東西本來就是你們範家人的。”他邊說邊從黃挎包裏掏出一個塑料紙包,解開紙包,又是一個白羊布手巾包裹,再打開手巾,露出一枚紫銅軍功章。老龔把包軍功章的手巾往範曉華身邊推一推,說:“這是你三叔的遺物。”範曉華一下子呆了,當年那個威風凜凜的三叔形象在他腦海裏閃現出來,使他百感交集,說不出一句話。老龔接著說:“你三叔是我們行政村的一條好漢。他解放戰爭中立過大功,複員回鄉後帶領村民建立起全鄉第一個互助合作社。他雖然有軍功,卻從來不搞特殊,事事幹在前,享受在後,所以社員死心塌地跟他幹。可後來他成了人民公社的社長,掙上了國家幹部薪金,講究開享受,逐漸脫離了群眾,‘四清’運動下不來樓就上吊自殺了。當時我為他收的屍,我把他胸脯上戴的這枚軍功章保存了下來。唉,榮譽、權利是好東西,可也能要了人的命喲。”
範曉華拿起軍功章撫摩良久,然後站起身,握住老龔的手,深情地說:“感謝龔大爺的教誨,送了我這份珍貴禮品。我下午就去北灣村。”
對一個城市的牽掛
一個城市最終被人牽掛,不是這個城市有多好,隻是因為這個城市裏,有讓我們始終難以忘記的某一個人。
突發奇想,一個人去山裏探險。不料腳受傷,傍晚又迷了路。沒辦法,隻好借宿在農家。當我說明來意的時候,對方並不理會,院中一個曬太陽的老太太閉著眼睛,問我從哪裏來的?
我說出所在城市的名字。她突然睜開了雙眼,且迅速地從藤椅上站了起來,靠近我,顫動著聲音問,姑娘,你再說一次,哪個城市?
我再次說出自己所在的那個小城的名字。老太太激動地上前拉過我的手,連忙說,成,成哩,今晚就在大娘家住下。
不明所以,卻萬分感激。老太太對我一直噓寒問暖,讓我頗為感動。晚上,她執意要與我睡在一個床上,並且一直問著我所在的那個小城的一切。我一一講解,然後問她,那裏可是有您的舊識?
老太太笑了笑,隨即哽咽著說,算是親人吧。隨後老太太便跟我講起了她的故事。原來,老太太當年跟我差不多大的時候,是一所女子學校的學生。當年抗日戰爭爆發,她參了軍,隨部隊轉戰南北,在一個城市認識了一位教書先生,兩人一見鍾情,在那個小城的河邊,雙雙許下終生,商量好戰爭一結束就成家。那個小城,就是如今我所在的城市。
然而,抗日戰爭結束後,解放戰爭又開始了,她再次投身革命,從此,兩人在戰爭中離散了,生死未卜。在掩護戰友的途中,她受傷了,然後被組織安排在農村做地下工作。這一做就是幾十年。後來,她托人四處尋找自己的意中人,最後聽說,在那場運動中,那位教師被迫害到了鄉下,從此,再無消息。老太太徹底失望,從此隱姓埋名地在鄉下過起了生活。但那個城市的一草一木卻在她心裏紮下了根。隻是,當年的那個教師一直下落不明。
老太太說,隻要聽到那個城市的名字,就感覺親切,就會想起過去,如今看到我從那個城市走來,她心裏有說不出的激動。最後她又問我,城南那條河,如今還在麼?河邊倒數第三棵柳樹樹幹上的疤痕還是碗口那麼大麼?
我竟不知。對自己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城市,我原來還比不上眼前這位老太太熟悉。
看著我迷惘的樣子,老太太笑了,她說,不怪你哩,你不熟悉,是因為你沒上心哩。
我問她,有沒有想過再去那個城市看看?
她笑著搖頭說,不去哩。去了怕會失望。不去的話,心裏始終還會有個念想。
終於明白,一個城市最終被人牽掛,不是這個城市有多好,隻是因為這個城市裏,有讓我們始終難以忘記的某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