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祿師承祖上新安畫派,偏愛古徽州的山水畫題材。那一年他們看遍黃山山峰與雲海,揣測每一片鬆林的故事傳說。除卻黃山係的山水畫,言祿還喜歡畫一些奇異的風景,龍麒山的月亮灣是其中一個。
輕柔的風如同染上了清新的綠,在葉間滾動著微波。時亦筠感受到風的觸角纏繞著小腿肚溫柔的觸覺,時光仿佛逆流回那年古徽州粗獷風雅的春,像古墨黏揉著宣紙的皮膚。
不遠處綠葉叢中幾隻灰麻雀繞著一隻長尾藍羽的鳥兒活潑地飛跳打鬧著。
時亦筠的心情莫名變好,因為失眠而蒼白憔悴的臉上浮上一層薄如蟬翼的笑意。食指拇指相扣放在唇邊——一聲銳哨,那一小簇鳥兒像是接受到某種召喚的指示,挨挨擠擠地盤旋過來。
啾啾啁啁,好不熱鬧。
年前在a市大病初愈,回家後一次降溫,又染了一次風寒。連帶著又開始失眠,她便索性跑到深山老林裏來整日蒙頭大睡,不問世事。
時亦筠渾身的毛孔都舒暢地張開,仿佛每一個細胞都沉澱安靜下去。大自然有時候是一種慰藉,它能讓人找回最原始單調的愉悅。
時亦筠不自覺蕩了蕩小腿肚,隻聽“啪嗒”一聲,鳥兒尖叫著飛開。
她盯著僅剩一隻的拖鞋掛在腳上搖搖欲墜,頭腦一瞬間空白。
時亦筠住在賓館二樓,當初選了這一間是因為推窗就能看見一片朝陽綠化帶,森林、草坪、河水,春日裏風景撩人。但是她從沒想過會有意外發生,比如她會瘋瘋癲癲地坐到落地窗上,比如她的拖鞋會掉下去,比如她的拖鞋恰巧掉進了一樓房間。
時亦筠忐忑不安地趴在窗台上偷偷朝下望,緩慢映入眼簾的是一半調色盤。這是一個不同於時亦筠看過的任何一種調色板,活像直接劈開的一小片木板,不知道是什麼木,表麵光滑得不可思議。她繼續往下伸著腦袋,很快看到一個畫板,然後是一雙居家拖鞋,然後——
猛然遇見一雙眸子,冷然、淡漠,隱隱含有一絲探究與質問。
眸子的主人,捏著一雙沾有五顏六色的顏料的女用拖鞋,靜靜看著女鬼一般倒垂的她。
言,澍。
時亦筠清楚記得這個和言祿隻差一個字的名字。
時亦筠。
言澍也清楚記得這個契合於他心中藝術直覺性理論的女人。
但這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重逢打開方式。
時亦筠臉紅耳燙地縮回頭,跌坐在木質地板上不知所措。
而樓下的言澍,麵無表情地橫了眼清晰地印上鞋印的某幅半成品。巨大災難性的一分鍾前,是他整個繪畫生涯裏的噩夢。他開始懷疑那個藝術直覺性理論的含金量。
正在時亦筠磨蹭著想要下樓敲門時,服務員按響了門鈴,掌中捧著那隻被染得五顏六色的拖鞋。
“您好,時小姐,這是樓下的言先生托我送來的拖鞋。樓下的言先生還吩咐我叮囑時小姐,以後不要一大清早坐在窗戶上賞鳥兒了。”
服務員態度恭謹地將拖鞋遞給時亦筠,語氣如同說著“您好這是您的七分熟牛排和現榨果汁”,麵上的微笑專業、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