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鳳官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目光極為混亂,溪草的話,猶如一塊巨石砸進他的心湖,激起千層浪。
一方麵,他本能地拒絕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另一方麵,心中早已埋下的疑點又在此刻不斷地冒頭,令他方寸大亂。
他雖然和父母從未相處過,但也通過別的途徑了解過他們,如溪草所說,曾經的樓奉彰,威望甚高,是個被革命政府推舉出來的總統,多年前,行政院的邵兆年、孟青和還很擁護他,報紙許多時評也對其頗有讚譽……
而如今,孟青和被暗害,邵兆年不屑與總統黨為伍,連一些硬骨頭的時評家,都諷刺他得勢之後,撕掉了偽善假麵,露出了獨攬大權的野心……
還有他的母親鍾夫人,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樓奉彰用如此惡毒的方式對待亡妻,怎麼看都不像是曾深愛過她。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梅鳳官知道,樓奉彰曾派人去醫院暗殺過董憐,這是他無意間得知的,可他從不過問父親的公事,隻猜測這女人可能不簡單,並沒有想到這一層上。
梅鳳官握起的拳頭微微發顫,溪草注視著他無比陰沉的臉,輕聲道。
“我們懷疑這件事,隻有總統身邊的史姨太知情,便派人去查了她的底細,而就在昨天,已有了回音,更肯定了我的猜測,你若不信,可以親自去查一查她的娘家人。”
良久的沉默之後,梅鳳官站了起來。
“我送你回去吧。”
關於樓奉彰的身份,他始終沒有任何表態,但溪草看得出,他已經動搖了,她敢肯定,梅鳳官回去後定會立刻開始調查這件事。
她點點頭,又改口道。
“還是送我到霍家好了,我和霍夫人約好,要到她家裏吃晚飯的。”
這一點,溪草撒了謊,雖然是為了正事,但要是被謝洛白看見梅鳳官送她回家,多半又要吃飛醋的,與其如此,不如轉道去霍家拜訪,反正霍家母女如今對她猶如親人,對她的來訪應是十分歡迎的。
梅鳳官知道她在撒謊,心中有點失落,可既然她想避嫌,他也不拆穿,隻是點頭應下。
下樓梯的時候,他見溪草扶著欄杆,小心翼翼又很吃力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扶住她的腰身和右手。
老式的木製有些陡峭,上樓還好,可下樓時,這高聳的肚子確實影響視線,所以溪草倒也沒有拒絕。
梅鳳官攙扶著她下樓出了咖啡廳,並沒發現角落處的座位上,那兩個相談甚歡的男人。
龍硯平今日本是約了友人敘舊的,對方正說到興濃時,卻見龍硯平目光越過他,投向不知哪一處,友人疑惑回頭,卻見一個出眾男子,扶著個孕婦出了咖啡廳,不由伸手在龍硯平眼前揮了揮,打趣道。
“怎麼?你這柳下惠見了人家恩愛夫妻,也動了凡心,開始思美人了?”
龍硯平收回目光,端起咖啡杯淺噙一口,微微一笑。
“恩愛夫妻?你又怎知不是露水鴛鴦?”
龍硯平待人謙和,這般犀利毒舌實在和本尊難以牽扯。
友人一時不知怎麼接下他這句話,猶在瞠目結舌,龍硯平已拿起桌上的巴拿馬帽,對其道了聲“抱歉,突然有事”,便起身付了賬。
盡管麵上不顯,可腳下生風的步伐出賣了主人此刻的心緒。追出來的當口,龍硯平望著那道人影上了小轎車,她身邊那個氣質詭異的鄭大夫駐足機警地望著,顯是為紅杏出牆的女主人把風,見周遭並無異狀,這才打開副駕的位置坐了上去。
有意思!
見小汽車駛動,龍硯平正要抬手招一輛黃包車,轉眼撞見附近淮城大學下課的大學生。他從懷中摸出五塊大洋,硬生生塞到一個把車騎得跌跌撞撞的女學生手中。
“小姐,你的車我買下了。多有得罪,日後若有機會,一定當麵賠罪!”
說完長腿一伸,方才女孩子完全無法駕馭的自行車,恍若找到了魂靈契合的主人,似一道風消失在淮城漸生的熱浪中。
“喂,你這人怎麼……”
女孩子反應過來,衝了上去,才跑了幾步,身後兩個聽差衝了過來,見自家小姐無事,俱都鬆了一口氣,也不問自行車哪去了,隻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