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放在鳳凰寨辦事處,再不能向上開了,辦事處鐵將軍守門,一個人沒有,小柰說,放忙假了,半邊戶都回家割稻穀去了。
杜鵑想一想就問,你在這兒有熟人沒有?
小柰說,有一個戰友,多年沒能往來。
要不,就這樣吧,杜鵑說,現在是農忙,他肯定在家,你就到戰友家去看一看,我一個人到普陀崖村去。
這怎麼行呢?我是軍人出身,我走山路可比你強吧,再說齊頭並進,我可能給你做個伴,一個人走山路多少有點害怕,這荒山野嶺的能不出點事,小柰說,我戰友好象就在前麵一個村莊的,我們先到他家弄點早飯,車就停在他門口,也有個照料。
好吧,就這樣。
他們二人來到一個叫什子寨的垸子,家家戶戶都闖開了門,但問了多時,就是一些小孩子在家,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杜鵑說,你知道不知道他的小名,這農村就隻喊小名。
好象叫黑皮。
那你就去問黑皮,一定能問到。
果然,問第一家就問出來了,說是就在村口的一顆大樹下,他們這才記起剛進村就問過了那家,於是又回身到村頭,門也是開著的,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出來了,看得出她正有家裏做早飯,小姑娘說,爸媽都到山上割穀去了,小柰就不好意思說是來找早飯吃的,就說,我是你爸的戰友,從這兒路過,車了就放在你家門口,請幫忙照看一下。
小姑娘說,我也要上山送飯,沒有工夫看。不過,她又象一個大人似的說,就放在我家門口,是沒有人動的,這大忙的天那有閑人去動喲。
小柰還是將信將疑的。杜鵑就點了點頭示意他就按照小姑娘說的去做。其實,他們已經是饑腸轆轆的,又無處可走了,尤其是小柰望著鍋內已經烙得香噴噴的麥粑不停的咽口水,隻得硬著頭皮問,村長家離這兒有多遠。
小姑娘說,我不知道誰是村長,你們找他有事?
小柰就顧此失彼地說,想找早飯吃。
早飯?小姑娘笑了起來,這還不容易,不管是哪一家,隻要你肯吃就可以的。
小姑娘說的是一句實話,在這山裏,無論你是誰走到哪一家都能有吃有住的,山裏人沒有什麼好吃好住的,可是這“好客”二字卻是傳統美德。
小姑娘又說,要不,你們二位就在我家吃粑喲。
那……小柰說,你爹媽吃什麼?
我再做兩個粑,要不了一刻。
杜鵑同小柰就不客氣地吃了起來,他們邊吃邊聊。當杜鵑得知小姑娘名叫鎖陽,並且已經失學時,她再也吃不下了,她放下手中的半邊粑問鎖陽:“你想不想讀書呢?”
鎖陽說,“當然想,可是沒有錢,妹妹的學費還欠了一年呢,這學期還是爸爸好說歹說答應賣穀後送錢,學校才收下的,前天鄉裏來收罰款將我家裏的豬牽走了。”
杜鵑望了望牆壁上掛的花花綠綠的破布,那是用來做小孩子尿布用的,就猜測還應該有一個小子,就心情沉重地說,你還有個弟弟?
弟弟名叫五千,媽媽帶到山上去了,媽怕我不會照顧弟弟就自己帶著。鎖陽說完又補充說,是超生的,罰了五千塊錢。
杜鵑盯著對答如流像個大人似的小姑娘說,鎖陽,你要是想讀書,我供你上學,怎麼樣?
鎖陽不相信地望著杜鵑,又望了望小柰,爆發出一陣陣銀鈴鐺般的大笑,笑過後就說,就是你想供我讀書,我也沒有這個本事了,我已經有三年沒有踏進學堂門了。
那你隻讀了三年級?
不。鎖陽說,讀到二年級時家裏沒有錢了。
杜鵑徹底失望了,走出鎖陽的家,小柰也是有千萬個感慨,他說,杜鄉長,你看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黑皮同我一道當兵,還是我們班長呢,這回來一折磨就變得世俗了,生那麼多幹什麼喲,生下來又沒有錢供孩子讀書,你看這不是對小孩不負責任麼?
杜鵑沉默不語。
小柰說,你看他家裏連一台電視機都沒有,這夜是怎麼過呢?還有你看那做飯的火房裏像爛泥巴田一樣,又濕又潮,還髒兮兮的……
別說了,小柰,你應該幫一幫他。杜鵑說,我想好了,我們鄉裏的國家幹部要每人幫一戶特困人家,讓他們早日脫胎換骨,你的戰友就交給你了,一年脫貧,兩年實現小康。
杜鄉長,你,你這有點太不現實了吧,一年能脫貧,兩年能實現小康?上麵不是說過到本世紀末才能實現小康麼?
別貧嘴了,你這是做戰友說的話麼?你媳婦不是在城裏街上開了家副食店麼?你可以讓鎖陽的爸爸收點土特產送到店裏叫你媳婦代賣一下,不是有一些利潤麼?至於本錢,你可以先借點他。
對!對!對!鄉長不愧為鄉長,小柰興奮地說,這是一個好主意,我的車子每星期都要跑城裏一趟,也是可以利用的。
你可不能開公家的油啊!
倆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又走累了,就在半山腰歇歇腳。舉目四顧,極目眺望,龜峰山鄉山山水水盡收眼底,一道道山峰披紅戴綠,一條條河流蜿蜒如帶,田野裏金黃色的稻浪在風中翻滾,三五成群拖紅戴綠的男女正在揮鐮收割,山崗上雪白的棉花隨風搖拽,喲嗬嗬,喲嗬——,勞動中的歡歌笑語在山穀中回蕩。
這普陀崖村海拔二千多米,是全縣有名的高寒山村,出了名的老、少、邊、窮地區,全村一千三百人有一大半沒有脫貧,失學率高達百分之四十,杜鵑早就想上來看一看,可是就是抽不出時間,村支書安杜榴找過她多次了,不是要糧就是要錢要衣被,這次她決定好好地在上麵住上幾天,就幾件具體事情現場辦公解決。
這時,一個挑夫走上來,自自然然地放下擔子歇肩起來,一邊用草帽扇著涼風一麵自言自語地說,這鬼路真的是越來越不好走了。杜鵑抬頭打量了這個人,約摸四十五六歲的樣子,一臉的皺紋象刀子刻劃過似的,訴說著自己飽經風霜的不凡經曆,周周正正的身子硬板結實,再瞧瞧擔子,估計有二百斤,說話剛氣十足,再一試談吐果然不俗,主動同杜鵑搭腔了,他問道,客人們好象是城裏來的吧,請問是到哪家去的,就隨我一道,我給你們帶路。
小柰指了指杜鵑說,這是咱們鄉的杜鄉長。
挑夫眼睛一亮說,啊,是嗎?難怪我說我們普陀崖村沒有你們這樣的親戚的,這方圓十裏八鄉的那一家的情況我都了如指掌。
杜鄉長就問,你老人家貴姓?是這個村子裏的吧。
挑夫說,小民姓康,小康的康,就是村裏的杜門洞垸子裏的。
今年貴庚?
屬蛇的,今年有五十一了。
是嗎?小柰有些不相信,他站起身走到挑擔前攤開雙手托著扁擔試了試重量,一下子沒有抬起來,又用肩膀才挑起擔子,他放下擔子說,足足有二百五六十斤。
康挑夫笑了笑說,你估跑了,隻有二百一十斤。
這麼重,你一人挑上山哪。
有什麼辦法唄,別人村裏都通了公路,我們村隻得用腳步走,山上的東西都是挑,柴米油鹽醬醋茶,吃喝拉撒睡都是挑來的,我這就是給小賣部挑的小百貨,一天一趟都是我給承包了,貨主是我的外甥女婿,他很照顧我,別人挑一百斤給十元錢的腳錢,我挑一百斤就是十三元。
你們想過修路的事沒有?
怎麼不想,做夢都在想,真是想瘋了幾代人啊!康挑夫說,就是沒有錢,連肚子都撐不飽,哪能有心事修路啊。
民工投勞義務修行不行?杜鵑說,炸藥、水管由鄉政府給。
不是我說你們的直話,康挑夫掏出一包軟‘龍鄉’牌的煙遞給小柰一支,自己也點燃一支,抽了兩口然後說,你們鄉幹部盡是說假話,三年前有個姓黃的還是姓綠什麼的鄉長來過,在村裏安支書家就誇過海口,他說保證一年修路坯,第二年通車,可是到現在連個好路都沒有,害得支書多送了他幾斤茶葉。
杜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心裏就有二分的不自然了,她深怕自己也脫口而出,說出這樣的豪言壯語,這也難怪黃書記了,村裏的情況太特殊了,鄉裏的財政狀況又是捉襟見肘的,隻得笑了笑說,修路的事不要急,快了,快了,但是內心裏自己卻暗暗地下了決心:一定要在自己的任期內解決路的問題,實現村村通公路的諾言。
中午十二點,杜鵑終於到達了普陀崖村,她沒有直接到村部也沒有找村幹部,而是直接到農戶家裏去了,轉了好幾家就是沒有人,人都上山了,這是農忙季節,再加上農村的午飯都二三點鍾吃,所以根本找不著人。好不容易找著一家人,還沒有進門就被人攔在門外,那男人一望見他們開始就罵: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們這些雜種糕子,老子家的穀還在田裏,家裏的米缸朝天了,你們還叫人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