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九荒(2 / 3)

走近鋪子內,一個衣著簡樸的農家婦女迎了上來,臉上訕訕地笑,一邊不做聲不做氣地讓座,杜鵑從上到下打量了她好一會,這是一個鄂東山區普通的農家婦女,上身穿白底紅圓圈點點的襯衣,下身著藍柳條中式包邊裙,腳上一雙紫色的透明塑料涼鞋,除了身材十分周正、皮膚較好外,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深不見底,暗藏著許多不可捉摸的東西。

杜鄉長一坐定,紀委書記馬先蒿就對迎接的他們的一行人說,你們有事到村支書家坐一坐,杜鄉長和盧書記有點事,其餘的人說了一番客氣話就走了,馬先蒿就同天仙藤拉起了家常,他說,“我們本家,是一個宗族的,要是論輩派,你該叫我叔叔,我的爹爹同你家的二叔一起當過兵的,是要好的忘年交。”

天仙藤警惕地環顧了一周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回答。

“你知道我們今天的意圖,既然是本家,一筆難寫兩個姓,我就跟你直說了,我們今天來龍去脈意思就是要你斷了上次找的事,我想事已至此,再多說也沒有多大的意思,你是一個明白人,這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我想到此為止。”

“你說的意思我沒有聽懂。”天仙藤提著茶壺邊倒茶邊說。

“我的意思很明白不過的,搞了算搞了,算了。”

“說得輕而易舉。”

“那你說要怎麼樣?”副書記盧會盯著她提高了噪聲說,“你想過沒有,這樣沒完沒了的鬧下去對你有什麼好處?再說,你想要鬧個什麼?要一筆賠償金,還是要鬧得書記家離婚,然後你再嫁給給他,或者說鬧得將他搞臭?我想不處乎這三個目的。你想想看:如果你拿到了賠償金,就是十萬八千,你以後怎麼在能仁寺做人,你還有丈夫和孩子,親朋好友又是怎麼想;你想弄得他離婚再嫁你,這是不可能的;至於說想弄臭他的名聲,這是你做不出來的,必竟你們相好了一場。這三者都不是,那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還要三天兩頭的東扯西拉的幹什麼?算了,算了。再這樣鬧下去對雙方都不好。”

“我是一個老百姓,我不怕。”天仙藤轉過身臉朝著牆壁說。

“你男人呢?”

“到廣東打工去了。”

“他不是在家嗎?”

“他要同我離婚。”

“你們兩個出去一下。”沉默很久的杜鵑開口了,她見兩個男人走出了鋪子後關上門,拉起天仙藤的手說,“我問你,你覺得黃書記同你搞真的還是搞假的?”

“你問這個幹什麼?”

“看著我,回答我的問題。”

“是!”天仙藤遲疑了很久才堅定地說。

“好!這就足夠了,作為一個女人,尤其是象你這樣的女人,能有他這樣一個相好的,或者說是叫做情人也好,你難道說不感到滿足麼?要是我就很滿足。”杜鵑動情地說,“人生得一知己就足矣,其它的都是次要的,不值得去為它們牽腸掛肚、牽強附會的,你說是嘛?全鄉幾萬人中,能幹人多的是,漂亮的多的是,黃書記為什麼唯獨看中了你,你是長得漂亮,還是你有很多錢、很有氣質?我看都不是,關鍵是他喜歡你這個人。假如是我,高興得幸福都來不及,那還有什麼心思在背後說三道四的,甚至於還要置人笑話而後快,置人死地而後快,這就叫相好的嗎?這就叫情人?真他媽的混蛋!”

“不是我幹的。”

“那是誰?是誰指使的?”

“真的不是我,我——”天仙藤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一聲比聲地哀怨,仿佛要將這些年來受到的委曲全都哭出來似的。

女人永遠都是受害者。杜鵑想,男人搞了就拍著屁股走人,留下後遺症就是殃及親朋戚友、丈夫孩子,還有沒完沒了的社會公德、人情世故,她不禁為自己感到悲哀,一種物傷其類的憤怒真真切切地填滿了她的胸堂。

她倆就這樣靜靜的坐著,直到盧副書記在窗外喊時,杜鵑再起身對天仙藤說,“這事就到此為止,今後你有什麼為難的,到鄉政府裏來找我,我是一鄉之長,在這龜峰山鄉還沒有我解決不了的問題。”

大家都靠攏過來了,又紛紛與天仙藤玩世不恭起來,有的還開起了玩笑,她擦了擦又紅又腫的眼晴,終於破涕為笑了。

離開天仙藤的家、按預定的安排,盧會和馬先蒿要到能仁寺村的柿子基地去督辦抗旱進展情況,這幾天來有好多柿子苗都幹死了,一個村接一個村的幹部跑到鄉裏叫苦,大家心裏都很著急。麥門賜和秦名羊極力挽留他們一行吃中飯,杜鄉長說,“你們倆就隨倆位書記到基地上去,中飯就在基地上吃。”回頭對司機說,“我另外還有事,你把車開過來。”

他們一行人到基地去了,杜鵑讓司機將車子開到了鄰近的地榆村,她想暗訪一下地榆村的野人窪水庫防汛抗災準備情況。

地榆村是杜鵑的家鄉村,她就是在這兒出生成長的,這裏有她的天真但並不爛漫的童年,有她的多情並不幸福的少女時代。她排行老四,有姊妹五個,上有大姐杜燕,一字不識,就嫁在本村,二姐杜蒜也是一個文盲,嫁給新疆的棉花販子了,到如今還沒有回過娘家,三姐杜莧隻有小學文化程序,嫁給城區一個菜農,下有一個弟弟杜南正在念高中。父親是一個讀了兩年私塾卻又一事無成的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母親是逃荒逃到地榆村來的,無名無姓,她隻知道自己是安徽人,具體哪個地方的人早就忘得一幹二淨,大家就稱她野菊。杜鵑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中長大的。杜鵑一想到姊妹幾個人的名字就感到好笑可歎,一看就好象都出身書香名門,其實不然,她也隻讀到初中畢業後因家裏沒有錢,隻得綴學在家掙工分,拿到高中錄取通知書那一刻她仍然記憶猶新,當她高高舉起紅色的通知書從村子裏穿過時,鄉親們都投來羨慕和誇獎的眼神,大家都說她是地榆村裏第一個高中生,金鳳凰要飛出山村了。當她興高采烈地衝進家門時,父親說,沒有錢,確實想讀書的話,你得答應將來讀完書就嫁隔壁村的巴豆,巴豆爹說他們願意出錢讓你念書。杜鵑說,寧可當文盲也不願意這樣賣身。杜鵑就這樣握起了鋤頭,由於她膽大潑辣,熱心於公事,很快當上了三組的小組長,後來又從村裏的團支部書記、婦聯主任幹到村主任,直到地榆村的黨支部書記,後來在招聘考試中被錄用當國家幹部,就是我們後來所說的國家公務員,再從普通幹部幹起,當過組織幹事、計生辦主任、民政助理,又被提拔為黨委委員、婦聯主任,當過副鄉長,還被組織部送到西陵紅葉電子集團上掛作到經理助理二年,後來在鄉換屆選舉中被全票通過當先為鄉長。用她自己的話說,她一個農民的女兒,沒有什麼背景和後台,也沒有什麼深厚經濟基礎,是黨培養她,是人民哺育了她,所以她能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她說,真正認識自己的是在從村幹部到國家幹部這一角色的轉換,這一年她參加了湖北省委黨校的函授考試,通過四年半的不懈努力,一個僅有初中文華程度的農村姑娘拿到了本科文憑,當她拿到紅色燙金的畢業證書時,她哭了,是那隨心所欲、溫情萬轉的哭泣,又象是一種豪情萬丈、放縱恣意的哭,她想她終於可以脫胎換骨了,成為一個文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