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這位同學幸運的是,他孩提時有一位做父親的好老師。跟他比,我就倒黴多了,因為我有女兒給我做老師時,已步入中年。亡羊補牢,未為遲也。為了寫小說,我現在正耐起性子讀海明威。他的“世上的光”這個短篇小說,我已經讀了二十遍了。並下了決心,再讀它二十遍。可即使那樣的話,比起我女兒聽“狐狸和狼”這個童話故事的次數,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零頭。
4、我在家裏揪麵片
除真正的西北人,知道麵片是什麼樣子的大概不多。在蘭州,這是普通人家常吃的一種簡單麵食。其普通的程度,跟我們南方人吃泡飯相類似。因此,即使在蘭州大街上,也看不見哪家小吃店賣麵片兒。(注:事過境遷,如今可是西北有麵片賣,南方有鹹泡飯賣。這跟一種時尚觀念有關,這個觀念是,富人最好的生活方式,是過窮人的日子。而麵片兒、鹹泡飯等,都是貧窮者家裏常吃的)
十年前,我在甘肅隴東從事野外測量,那時候,幾乎是一天三頓吃麵片。我在一個小組裏當組長,組裏的人都怕做飯,隻好輪著來,一人當一天大師傅。輪到我下廚時,就笨手笨腳地跟我的組員,一個蘭州人,學著揪麵片兒,沒多久,就學會了。隻是揪麵片的速度很慢,常讓我的組員等得心焦,恨不得自己動手了。回到南方後,誰都不知道我會這一手,我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我的特長呢。
我女兒是個挑食的孩子。偶爾上街吃飯,除了湖蝦外,就不點別的菜了。在家裏,每頓飯隻吃小碗中的一個碗底,要吃一個鍾頭才吃得完。不過也奇怪,她在外婆家卻鹹粥爛麵,什麼都吃呢。
“要天天給她換花樣!”妻子不滿地說。
“毛丫頭,明天給你做麵片吃好嗎?”我掉頭問女兒。
“什麼是麵片?”
“等我做出來,你就知道了。”
我是在妻子深表懷疑的目光下,也在女兒熱切好奇的觀察中,從擱鹽到揉麵到拉麵,再一片片往鍋裏揪,最後把熟菜倒進去,勉強將荒廢了十年之久的手藝,完整地拿出來了。女兒咽下第一塊麵片時,我緊張地看著她的嘴,怕她吐出來。
“好吃不好吃?”我問她。
“特好吃。”
我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那頓飯她一連吃了兩大碗,創下她出生後六年來的最高紀錄。於是我不失時機地跟她訂協議:每周吃一頓麵片。這孩子很是痛快,一口答應了。因此,我現在每周都要揪一次麵片,讓我那個不喜歡吃麵食的妻子,也經常吃吃蘭州人的麵片兒。碰到我出差時,女兒也要她媽媽揪麵片。她媽媽說不會揪,於是女兒便開始教她怎樣擱鹽怎樣揉麵。
“等你爸回來再說。”她媽對她說。
“你真笨。”女兒就敢這麼說她的媽。
5、女兒的背帶牛仔褲
一個做父親的男人,若要培養女兒在服飾方麵的審美能力,那麼他和他的錢袋,得同時承受考驗。如果你不讓女兒欣賞電視中的時裝表演,或者把她認為漂亮的衣服貶得一錢不值,雖說你的錢袋不會因為買了好衣服而癟下去,可是你女兒對美的敏感與追求,將被扼殺在萌芽中。
多年前我出差北京時,在一家小商店裏,發現一件出口轉內銷的紅牛仔褲很是特別,便毫不猶豫地掏了錢,替女兒買下它,一回到家裏,就給女兒獻寶。妻子拿起這條褲子問,多少錢?我答道,二十五塊。妻子心疼地叫起來,怎麼要二十五塊啊?如今花二十五塊錢給小孩買一條褲子是尋常事,甚至在許多人眼裏,已顯得寒酸了,可在當時,給大人買一件出客衣服,也不過這個數。
那是我頭一回給女兒買衣服,由於不知道尺寸大小,結果穿上去褲管長了兩寸多。妻子埋怨我說,女兒在幼兒園裏沒法穿這種帶拉鏈的背帶褲,因為她撒尿還不會自己解褲子呢。聽了這話,我才覺得有問題。無奈時隻得說,就星期天在家裏的時候穿穿吧。盡管已垂頭喪氣了,可我還是問了問女兒,這褲子漂亮不?她咬緊嘴唇,使勁點了點頭。後來,這條褲子也真的隻是在春秋兩季中的星期天給她穿。
如今女兒長大了,背帶式的牛仔褲她早就會穿會脫了,自己撒尿也沒問題了,可是這條褲子,也小了;褲管短得露出一截白腳脖,沒法穿了。上周我到上海出差,回來後對妻子說,在上海看見一條小孩的背帶褲要一百五十塊錢呢,其式樣還不如女兒的那條好。妻子笑著問我,是不是還想給她買一條那樣的褲子?不,我搖搖頭,她長大了,再穿那樣的褲子,就不好看了。現在誰問我要我女兒的照片,我就找出她穿那條背帶牛仔褲拍的照。因為她穿那條褲子最神氣,且她本人也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