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的猜測沒錯,這個洞的確是跟江相連的,現在還沒有漲潮,所以洞中沒有水。
似乎可以進去了。
我與忍冬對視了一眼,他擰亮手電筒,先我一步,踏入了洞穴。
洞裏的地麵凸凹不平,走起來非常費勁。我扶著光滑的石壁,走在後麵,前麵的忍冬一邊用手電筒四處照,一邊小聲對我說:“洞裏很涼快呢。”
“這種天氣,應該說寒冷才對吧?”
“你有沒有覺得這裏有股很腥的味道?”
“是因為一直浸在江水裏的原因吧。”
我的話還沒落音,前方就傳來了細微的動靜。
洞穴突然變暗了,確切地說,是突然有人切斷了光線來源。
我悄悄地回頭看,身後我們進來的那個洞口已經看不見了。
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暗處潛伏著一樣。被這緊張的氣氛感染著,我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阿魏?阿魏?”
我聽到忍冬在叫我,但卻無法回答。
因為我被什麼東西給抓住了。
一隻手牢牢捂住了我的嘴。那皮膚的觸感滑膩而冰冷,令我非常惡心。我試圖掙脫,卻沒有用,它的力氣非常大,兩條鐵臂鉗住我,把我拖到了一邊。枉我平時身體素質還自詡不錯,一時竟然也動彈不得。
抓住我的,應該不是普通人。
雖然我看不到,但是耳後傳來的氣息是這麼告訴我的。
他的身上,有著洞穴一樣的腥氣。
我沉住氣,鬆開手,把手中的匕首扔到了地上。
“咣當”一聲,金屬落地的聲音在洞穴裏聽起來刺耳極了。
“阿魏?”
忍冬終於發現了我的方位,開始朝我這邊走來了。他手中的電筒光束刷的一下就照到了我這裏,定格在我旁邊的東西身上。
那東西似乎有點懼光,急忙鬆手遮擋起來。趁這機會,我一下子掙脫開來,往忍冬那邊跑去。
“昨天在江裏看到的……”
借著手電筒的光線,我才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兩顆黑豆似的眼珠子,沒有鼻孔,取而代之的是嵌在扁平臉上的兩個黑洞,整張臉看上去……非常的像魚,幾乎就是魚。雖然是魚一樣的臉,卻又有著人的四肢和身材。我明白為什麼忍冬會覺得他是冤魂了,換作任何一個人,看到這張臉之後,都會不寒而栗的。
明明是兩種生物,卻又融合得那麼自然,自然到讓人惡心。
幾乎是一瞬間,我就想到了一個詞——人魚。
這傳說中的物種,難道真的存在?
隻不過,也太難看了吧。如果真的是人魚,那實在是太幻滅了。
忍冬用手電筒直直地照著人魚,它怪叫一聲,選擇了沒有光源的這方,朝我撲過來。我急忙閃到一邊,撿起一塊石頭,就朝它扔過去。我瞄得很準,石頭一下子就打中了它的臉。趁它捂臉的時候,我迅速撿起剛剛扔在地上的匕首。
等它再次朝我撲過來的時候,我一咬牙,將匕首插到了它背上。
“等等,阿魏!”
“啊……啊……疼啊!”
人魚倒在地上,翻滾著,聲音粗啞至極,像是費了很大工夫才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一樣,但即使是這樣,給我的震驚也夠了。
這東西……會說話?
這東西……是人?!
它醜陋的臉上流著血,似乎是剛剛被石塊砸到的。本來就很可怖的臉上加了血的顏色,看上去更加慘不忍睹了。
但是,仔細看的話,它的身體與一般人類無異,隻是手指略短,在指頭之間,多了層皮膜,就像青蛙的蹼一樣。
“你是……人?”
忍冬好像有點吃驚,將手電筒的光束從他流血的臉上挪開了一點。
人魚仍然在抽搐著,然而斷斷續續的話語開始從他口中流出了。
“你們……是來……殺我的嗎?”
殺他?
我沒反應過來,旁邊的忍冬終於不再沉默,而是對他道謝。
“謝謝你,昨晚救了我。”
“救……你……”
紮在人魚背上的匕首並不深,人魚反手將匕首取了下來。看來傷並不重。人魚漸漸止住了抽搐,又將捂住臉的手放了下來,打量起忍冬來。
他小小的黑眼珠子掠過我時,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忍冬卻不以為意,甚至還將臉朝他湊近了一些。
“……你是……昨天……那個人……”
“是的,謝謝你救了我。”
“不,我……隻是……不想……錯殺不認識的人……而已……”
“錯殺?”
他看我們似乎沒有敵意,於是放鬆了一些,慢慢地跟我們講起話來。
原來他是島上的村民,隻是生下來就是這副畸形的模樣,結果人見人厭,被視為不吉的存在。
父母早就拋棄了他。他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終日縮在一間破屋裏,不敢出來見人。
原本他以為一輩子就在別人的嘲笑與打罵中度過了,誰料想有一天晚上,大家出航竟然叫他上了船。這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待遇啊。
他抱著不安而興奮的心情上了船,縮在角落裏。同船的人待他出奇的好,竟然沒有嫌棄他髒,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
直到船行至江心……
被扔下去的瞬間,他難以置信地張著嘴,看著同船的人們。他們在笑,看著被拋下江中的他,一直在笑,仿佛丟下去的不是活人,而是什麼髒東西一般。
他沒有求救,因為不會有人來救他。
他漸漸地沉入了水中。直到所有光線都遠離了視線,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呼吸困難的感覺,也沒有嗆水。
不僅如此,在水中的感覺比平時在岸上還更加輕鬆一些。摸著自己那畸形的雙腮,他哭了起來。
眼淚不停地流著,在看不見的水中,與江水融為一體。
天生的缺陷,成了眼下生存的法寶,這真是件值得諷刺的事。
發現自己可以在水底更好地生活之後,他就試圖報複。白天不敢出來,他就等到晚上,從下麵弄翻船,把那些人拖到最深的水底,然後看著他們漸漸地呼吸困難,變得蒼白,停止掙紮……
他變成了被人殺死的水中冤魂!
我沉默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人的確是自私的動物,但是因為容貌不好就被剝奪掉生存的權利,這實在太過分了。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魂,而是人類。
“要殺死我們嗎?”
忍冬沉默了半天,終於出聲了。
“你們和我沒有仇。”
人魚搖了搖頭。
我已經死了,我的歸屬隻有這裏。
我不是人,我隻是一條魚。
他的最後兩句話,在我心中遲遲不能散去。
幾天之後,我和忍冬就收拾了行李,離開了這個小島。直到我踏上回程的渡船,望著廣闊的江麵時,還在想,人魚是不是也在此刻的江水下麵呢?
同行的忍冬用手撥了撥江水,我知道他也在想同樣的事情。
那天,我們被人魚推出洞穴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後來我也曾經去過幾次亂石灘,但是洞口已經被封死了。
平時看上去很和藹的村民,在我眼中也變得麵目可憎起來。
我無法想象,人類隱藏起來的黑暗麵裏,到底有著多麼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