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十八：夜不渡
月亮從窗戶裏照進來了。
大風吹了整整一天，窗戶上糊的紙早已被折磨得支離破碎，隻剩下一點頑強的邊角，有氣無力地搭在窗欞上。我支著耳朵，聽著外麵的聲音。
除了潮水反複擊打在岩石上的聲音，再沒有別的什麼動靜了。
我披上外套，看了看隔壁黑著的燈，決定出去走一走。
江邊安靜極了，在這樣的夜裏，漁民應該都已經睡了。
岸邊除了我，沒有一個人。
我喜歡這樣安靜的夜，仿佛整個島都屬於我的一般。事實上，來到這個小島之後，我也很少見到別的什麼人。
除了少數幾戶當地漁民和零星造訪的旅行者、來采風的畫家之外，這裏幾乎不會有別的客人到來，因為這裏實在是太偏遠了。
它已經小到了在地圖上也很難找到的地步，甚至連往外的渡船都隻有一班，而且晚上是不開船的。
一入夜，便是孤島。
作為一個自由職業者而言，我的工作內容相當雜亂，給雜誌社畫插圖，幫人跑腿，拍拍照片，寫寫稿子，或者重操舊業給人家設計房子，什麼都做。這麼拚命幾年後，也有了一些積蓄，於是就收拾行李，來到這個島上，找了個住處準備住下休息一段時間。
這個島是在幾年前的一次旅行中無意發現的，當時就被它的景致所吸引，一來清靜，二來房租又出奇的便宜，簡直沒有不住下的道理。
剛來時，經常繞著小島散步，行到碼頭時，就可以看到一塊木頭牌子，上麵寫著三個大字——夜不渡。
時間久了，跟村民也熟了，我曾經好奇地問過，為什麼要給碼頭取這個名字，結果卻沒一人肯回答我。問得急了，房東家的小姑娘才神神秘秘地透露了點風聲。
“以前出過事啊，那裏……”
“哦？什麼事？”
對話到此為止，任憑我再怎麼追問，她也不肯說一個字了。
一般來說，越是被遮掩的事情，越是讓人覺得有問題。
很不幸，我是個好奇的人。周圍人的態度不但沒有平息我的疑問，反而讓我對這個渡口更加感興趣了。
“夜不渡”……有趣。
夜晚的島上沒有什麼燈光，幸好月色很好，周圍的景物清晰可辨。我跟著月光走到渡口邊，在岸邊的沙地上站定，觀察著江麵。
寬闊的江麵黑沉沉的，風嗚嗚地吹著，像女人在哭的聲音令人聽著很難受，但除此之外，說實話，也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我慢慢地掃了一圈，突然覺得好像哪裏有點不對勁，仔細想一想才發現，一直停在碼頭邊的渡船不見了！
難道是被大風給吹走了？不，應該不至於。
風力還沒有強勁到能吹斷纜繩的地步。我順著石砌的台階走下去，觀察了一下，用來掛纜繩的地方完好無損，沒有一點兒被外力破壞的情形。
這證明船不是被風吹走的。
我很熟悉島上的情況。漁船就那麼幾艘，稍微大一些的渡船也就隻有這裏的一艘而已。況且江麵一覽無餘，哪裏有渡船的影子？
船要是丟了，出島就更麻煩了。
眼睛瞄到了那塊牌子，“夜不渡”，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會不會是因為怕人夜間偷偷過江，所以村民把船藏起來了？
不，這個也不太可能，把船藏起來，這種舉動也太幼稚了吧。況且每天把船拖來拖去的也很麻煩。村民們應該不至於去做這種事情。
那麼，難道是有人偷偷開著船去渡江了？
這個就更不可能了。島上的漁民作息都相當正常，天一黑就早早地睡覺了，況且他們跟外界的聯係一直不太緊密，不至於大半夜裏去過江啊。聽他們的語氣，似乎很忌諱夜晚行船。
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到底是什麼原因，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小島西邊的亂石灘邊。
這裏是全島最荒涼的地方，即使白天也人跡罕至，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石頭，寸草不生。被潮水帶上來的零星小魚小蝦孤零零地留在石灘的窪處，顯得很淒涼，黑幽幽的亂石堆在月光下，看起來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美感。
仿佛絕境一般的地方。
白天時我曾經來過這裏，那時看上去也沒有什麼別樣的感受，現在入了夜，這片地方看上去竟然完全不同了。
我不由自主地踩著淩亂的石塊往前走，走了一會兒之後，我意外地發現在靠近江水的地方，竟然有一排粗糙的石階。
那是由不規則的石塊堆起來的，歪歪斜斜的，像是小孩子隨手砌成的一般，不過即使這樣，也還是能勉強看出台階的形狀來。
這台階是通向哪裏的呢？我不禁好奇起來了。
這邊人跡罕至，又不是碼頭之類的地方，怎麼會有人費心修建台階呢？
階麵很窄，再加上很不平整，走起來頗有些費力。
盡管如此，我還是沿著台階往下走了幾步。這一走，我才發現，平時視線觸及不到的亂石堆中，竟然掩藏著一個洞穴！
洞口黑乎乎的，大約有半人多高，腳下的台階到了洞口就消失了。
這麼隱蔽的地方出現的洞穴，還有消失在門口的石階，無論怎麼看，都有些神秘的意味。
這個洞裏麵，究竟有著什麼呢？
盡管有些猶豫，我還是慢慢地走到了洞口，探著身子朝裏麵張望。
洞裏麵黑漆漆的一團，什麼都看不到，即使凝神細聽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我想進去看看，摸了下口袋，才發現自己出來得匆忙，身上隻帶了個打火機。
算了，先進去看看吧。
我點亮打火機，慢慢地扶著石壁，摸索著朝裏麵走去。
打火機的光在這深邃的黑暗裏顯得那麼微弱，照射不到的範圍是加倍濃鬱的黑暗。眼睛暫時失去了作用，感覺卻變得敏銳起來。
大概是洞裏很潮濕的緣故，我總覺得腳下的路漸漸開始變得滑膩起來。
地上似乎有著一層粘粘的液體，鞋底踩上去時會發出噗哧的聲音，令人惡心。
有種不妙的感覺……
打火機的火苗漸漸地變弱了，看來燃料已經快耗盡了。
望著深不可測的前方，我決定不再貿然前進，而是撿了塊石頭扔了進去。片刻之後，前方傳來了回音。
沉悶的一聲響動，擊中了石壁，也夾雜著水花濺起的聲音。
前方的洞裏有水？而且聽這聲音，似乎還很深。
這裏該不會已經到江邊了吧？
我心中一動，慢慢順著石壁退了回來。打火機的火苗忽明忽滅的，終於在手中熄滅了。周圍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氣氛似乎被恐慌包圍了。
洞的深處一點聲音都沒有。
等我好不容易看到從洞口裏照進來的月光時，已經是在黑暗中摸索了幾分鍾之後了。
出了洞穴，我借著月光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個洞三麵都被亂石掩蓋著，不仔細看是很難看到的。另一麵是江水，亂石慢慢隱沒到水中，也就是說，洞穴應該是跟江相連的。我剛剛聽到的水聲，很可能就是漫進來的江水了。
我慶幸剛才沒有再繼續前進，否則再往前走，又沒有照明設施，掉到水裏就糟了。在這種地方，就算呼救也不會有人聽到的。
而且我半夜三更在這種洞裏待著，萬一被人誤認為有什麼不良企圖，少不得又要多費口舌解釋一通了。
暫時先回去吧，我這麼想著。
還沒來得及走動，我就聽到遠處傳來一個巨大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上了岩石一樣。
我急急地朝聲音的來源跑去，遠遠地就看見了岸邊漂著的船隻，正是我找了半天也沒看到的那艘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