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張昱並沒有癱在地上。
他隻是後退了一步,在牆壁上靠了一下。他馬上意識到,他不該有任何幻想和僥幸。擺在他麵前的隻有搬板,沒有其它選擇。
他甩了一下疼痛難忍的手,又使勁地跺了一下腳,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著,主啊,賜給我力量吧,我必須戰勝眼前的困難,因為這才是剛剛開始,我們一定要有一個好的開頭。拚一拚,爭口氣。張昱整理好心情後便返身下樓去了。
盡管是有備而來,重新梳理了心情,但麵對第二十一塊石膏板,張昱還是有些發怵。他再次地調整情緒,習慣性地右手握拳,輕輕地向上推了一下眼鏡,又向流著血的手掌吐了一口唾沫,迅速下蹲,彎腰抓板。
不知是主將他遺忘了、拋棄了,還是主有意地要考驗他、錘煉他。唾液馬上融進掉了皮的手掌,一陣劇烈的疼痛使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隨之是全身為之一顫,“啪”的一聲脆響,緊隨其後的是石膏板斷為兩半。
幾乎是在這同時,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了一聲叱喝:
“怎麼搬的!臭東北佬!”
這一抽、一顫、一響、一吼幾乎是發生在同一時刻,怒吼的人是羅大泡。
此時羅大泡不知道是從什麼角落裏竄了出來,賊鷹眼圓睜,兩片鴨子嘴早就錯了位,原本冷酷的麵孔又披上了一層殘酷。他一急,竟有些口吃了。
“你…你知道多少錢一張嗎?你…你賠得起嗎?東北佬!不好好幹馬上給我滾蛋!”
“東北佬”是南方人對東北人的普稱。因為廣東人每天都必須洗一次澡,也有人叫“衝涼”的,而旱煙老大他們不習慣於天天的洗澡,況且冬天還很冷,每天用冷水洗臉都有些發怵,他們一般都是四五天才勉強地洗一次澡。廣東人就說東北人不講衛生,不洗澡,身上有臭汗味,一急叫出來的就是臭東北老了。一般的情況下顧於情麵,大家還是不這麼叫的,隻是在罵人的時候才這樣喊。
眼下,大家也不在意叫什麼了。張昱身後的劉汨馬上笑著對羅大泡說:
“對不起了羅工,張昱從沒出力幹過活,這是他大學剛畢業就到這裏來了,這張板沒搬好,下次一定搬好。”
“啊,你還是個大學生呢。大學生就這樣幹活呀?怪不得沒有單位要你呢,來我這裏當打工仔。”羅大泡兩眼仇視地盯著張昱又說:
“我還真得告訴你,我這裏憑的是力氣,而不是文憑,講的是幹活而不是學習,哪怕你是美國麻雀理工的博士後呢,也得把石膏板給我搬上樓去。”
羅大泡用鄙夷的眼光同時又瀏覽了劉汨等幾個人,他竟把美國麻省理工說成麻雀理工。
“是呀,不管是誰都得把石膏板搬上去。這不,我們每人都搬了二十多張了,誰也沒有休息一下。”
還沒等王入把話說完,羅大泡馬上搶過話頭吼了一句:
“誰不讓你們休息了,你們可以休息呀。”
盡管大家挨了一頓罵,一聽羅大泡讓他們休息,心裏都是一樂,都在想羅大泡是刀子嘴豆腐心。
還沒等他們把感謝的話說出來,羅大泡馬上又說道:
“不過我可得告訴你們,兩個人搬一件(60張),中午下班前必須搬完。”
羅大泡說著,一轉身一搖一拽地走了,臨了扔下了一句硬邦邦的話:
“還戴一個破眼鏡,一看就不是一個正經幹活的人。”
大家望著羅大炮的背影,一起一伏,一左一右,一搖一擺……。
(四)
人格的詆毀、自尊心的傷害、惡毒地挖苦和肆意的謾罵,使眼鏡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感覺自己的淚水在簌簌地向下流,不斷地被滿頭淋漓的熱汗、冷汗衝擊著,包容著。這時的淚水就像是山澗的小溪彙入江海,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渺小涓細,以至於被人們所忽視。
沒有人看見他在流淚,但大家都知道他在流淚。他在向心中流著淚水,在向心中流著苦水。
旱煙老大見羅大泡走了,便走到兒子的身邊說:
“昱兒,要哭就哭出來吧,別憋在心裏難受。”
“不!爸爸,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是男子漢,男子漢流血流汗不流淚。”張昱一甩頭倔強地說。
旱煙老大知道兒子的心在流淚,可是他的心卻是在流血!
“‘眼鏡’,不要再搬了,你的那份由我來搬。”
身高馬大的李櫟一把拉過正要彎腰搬板的張昱說。
“對,還有我們,你就休息一會吧。”玉玨和劉汨也一起嚷著:“瞧你的手,皮都掉了,血還在流哪。”
“不,我們是東北漢,東北漢掉皮掉肉不掉隊。”張昱向上使勁地推了一下眼鏡,又向流著血的手掌上吐了一口唾沫,他的全身明顯地又顫了一下。
李櫟他們深知“眼鏡”的脾氣,他決定的事是不能輕易改變的。於是由李櫟和玉玨將石膏板抬起來放在“眼鏡”流著血的手上。以後的每次搬板都有兩個人給他搭架子板抬。
張昱在心中默默地叨念著,我是東北的男子漢,流血流汗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他用這句誓言反複地鼓勵著自己,鞭策著自己。他咬緊牙關,苦苦地堅持著。
俗語說:困難像彈簧,你弱它就強。
也真是奇了,張昱一咬牙豁出去的拚勁真的奏效了。盡管手掌上的血比以前流得多了,但疼痛似乎比以前減輕了許多(麻木了)。
大家拚力搬上四樓的石膏板垛不斷地在增高。可以明顯地看到每隔幾張就有一張的邊緣上印有殷紅的血跡。
旱煙老大見距離中午下班還有一段時間,而且石膏板搬的也差不多了,便對大家說:“休息一下吧,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能搬完。”
大家誰都顧不上擦汗,都向“眼鏡”圍了過來,爭著看他的手。
“‘眼鏡’,能告訴我們你是怎樣堅持到現在的嗎?”王入一邊給“眼鏡”擦著流到手背上的血跡一邊心疼地說。
“是呀,講講吧。我們以後也好學習學習。”玉玨搶著說。
“要說怎麼堅持到現在,乃至最後,我就是在心中反複地想著,念著剛才我說的那句話:東北的男子漢,流血流汗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張昱揮著血染的拳頭說。
“好!說的好!這句話就是我們這個小集體今後的誓言。”劉汨高興地拍著手叫好。
“哎眼鏡,這是主告訴你的嗎?”玉玨湊到張昱的身邊問。
“不是的。主可能是將我遺忘了,要不就是他安排的對我的考驗。這句話是我看到爸爸幾乎是含著眼淚問我以及你們向我伸出的真摯友愛之手時,感動之下即興說出來的。”張昱就像講故事一樣講給他的幾個朋友。
大家說笑了一陣繼續搬板。
“哎,‘眼鏡’,你去再找幾塊碎墊板,我們要重新起垛的,”李櫟見旱煙老大走下樓去了,便向張昱吩咐著。
“好的。”
張昱去找碎板了,其他的人下樓搬板去了。
張昱很快找來了兩塊碎板,放好垛底。他斜靠在樓梯的扶手上,心想,這一趟自己就不下樓去搬了,好好地休息一下,以利再戰。
很快地從樓下傳來了攀樓的聲音。張昱掉頭向下望了一眼,隻見幾個人正在吃力地依次向上攀爬著。他們在轉彎時搬板的手都有些發抖。李櫟一個轉身沒有把握好,石膏板的角碰在了樓梯上,竟使他連續退下了兩個台階。
張昱不敢再看了,他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發熱,繼而疼痛起來。是誓言燒紅了他的臉,是誓言劃破了他的臉,是誓言擊碎了他的臉。他急速地向樓下衝去。
(五)
搬了一整天的石膏板,大家累得連飯都不想吃了。王入一進屋就一頭紮到了鋪位上,說什麼也不起來了。還是旱煙老大把飯端來了他才勉強吃了幾口。
“******,比在家幹活還累呢。”大個子李櫟一邊說著一邊側頭向外溜著。
張昱簡單地處理一下手掌的傷口後,便去忙著寫他的日記去了。
“不吃飯怎麼行呢,泡點水少吃點吧。”旱煙老大心疼兒子,他把米飯泡了一些水,送到兒子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