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台城。
午門之外,文武朝臣揉著眼、打著嗬欠,在黑暗成一片的晨曦裏,跺著腳,驅趕著冷空氣……
寅時,有太監拿了一條雞蛋般粗細的大鞭,啪啪啪地抽打空氣。景陽鍾大鳴,文武百官趕緊抖擻精神,按文左武右的行列,魚貫進入太極殿。
這時,皇帝也在太監和宮女的簇擁下踱著方步,走到屬於自己的龍椅上,端端正正地接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大禮參拜。
曆代以來,所有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必定要稱孤道寡。因為高處不勝寒,帝王者,心要恒,心要狠,心要堅硬,因為帝王的心要經得起千刀萬剮。此刻穩坐龍椅的那個中年男子,深諳這個道理。
太極殿那把椅子前麵五步之外有九級台階。台階上麵的是帝王,台階下麵站著的是文武百官。這五步九階就意味著至尊九五。不足兩米的高度隔離的是天家與平民的距離。
一套繁瑣的儀式完畢,群臣站在原地小聲議論著,不明白今日早朝的原因。依循朝廷早朝十日一休的慣例,今日正是罷朝休息的一天。可不知為何,昨日酉時,台城內監急至府中,傳皇帝之命:明日早朝,文武百官不得缺席!
“發生了什麼事啊?”
“你問我,我問誰去?”
聽到群臣議論的聲音逐漸響亮起來,皇帝心生不滿,咳嗽了一聲。群臣立即閉了嘴,噤若寒蟬,望向穩坐在高處的皇上。
“眾位愛卿,知道朕今日早朝的原因嗎?”皇帝鼻間冷哼了一聲,發問道。
文武百官皆搖頭晃腦,口稱不知,除了那個站在大殿右列,身材瘦削的都察院禦史左道。
皇帝板起了麵孔,劍眉斜挑,睥睨著群臣:“你們個個拿著朝廷的俸祿,對這件事竟然不知道?嗯?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那朕要你們何用?”
群臣默然,低頭,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曆朝曆代,禦史皆有彈舉官邪,敷陳治道之責,本朝亦是。左道,你將你的奏疏念給朝廷肱股們聽聽。”
“諾。”左道應聲出列,長跪於地,朗聲道,“微臣左道,身為都察院左副都禦史,今冒死彈劾朝廷砥柱玉侯溫正虞!”
群臣皆驚。
左道眼眸中愈發堅定決絕之色,長吸一口氣,抬高聲調:“臣願以一死逆群臣之意,劾一品軍侯,請陛下恕罪,臣隻是想供呈溫侯大逆不道,僭越罔上的罪行……”
話未說完,戶部尚書沈惟庸急忙出列,斥責道:“如你所言,玉侯身犯重罪,又尚在官位,何來供呈一說?更何況由你來供呈?難道你是當事之人或參與其中?”繼而轉向皇帝,行禮道,“陛下,左道身為都察院禦史,官居三品,竟在大殿之上肆意汙蔑誹謗鎮守一方的一品武官,其所作所言讓老臣心寒,還望陛下懲治此等擾亂天聽之人!”
皇帝頗為不悅,擺了擺手:“沈卿,安安靜靜聽他講下去。”
麵對皇帝投來的冷冰冰的眼神,左道挺直了腰板,道:“玉侯溫正虞僭越無度,於京口駐軍中豢養諜者隱龍隊六十人,全為私用,無視君上,無視法度,此其罪一也;溫正虞身為守城統帥,卻於夜半多次私自打開京口北城城門,將流民全部放行到燕國國土,其中多數災民充籍北燕,對我朝頗為怨恨,此其罪二也……”
此刻,金鑾殿上鴉雀無聲,空氣如同停滯了一般,讓人透不過氣來。沈惟庸意欲再次出列喝止左道,突覺左邊袖口被人牽住,微微側頭,發現兵部尚書諸葛信正一個勁的搖頭。
“溫正虞廢弛邊防,無意駐防,將朝廷撥銀大都據為己有,用於治軍之途的少之又少,次其罪三也;溫正虞用人不察,帳下前鋒將軍牛見,本在京口北門守城,近忽棄伍走燕,企圖引兵入城,致城陷落,此其罪四也;溫正虞遠在北境,卻結交近臣,或以同鄉之好拉攏,或用重金賄賂,或以威勢恐嚇,此其罪五也。”說罷,左道展袖拜地,額頭觸地。
“諸位愛卿,對於左道所奏,若有異議之處,此時大可說出來。”
皇帝話音剛落,沈惟庸出列,駁道:“陛下,左道既然並非當事之人或參與其中,又無人證進殿舉證,這番空口無憑,全不可信!”
諸葛信出列,迎和道:“臣附議。”另有其他幾個朝臣出列,紛紛附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