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殺

賈德強突然產生一個可怕的想法:我要殺人!

這最初隻是一個模糊的念頭。它就像在他的軀體裏過電一般,“砰”的一聲炸開了,繼續在腦海裏生根發芽,蔓延沿伸到心裏,逐步演變為一種確定急切的想法。甚至他本人都不敢相信,他的思緒連日來被攪得亂七八糟,像蛇一樣纏繞著他,鬧騰得他吃寐不安。

其實,同從鄉下來的老鄉都知道,他膽子很小。

剛進城時,他隻是做收舊貨的營生,經常出入多個家住小區。有時居民丟失了東西,報案來了警察,他聽不懂他們說的方言,但看得懂人家的目光,就覺得芒刺在背,慌得就好像真的偷了東西。後來,他改在一家臨時工廠流水線做零件,車間裏有人的零件丟失了,報了案,人人都成為可疑對象。他卻神魂不安,眼皮老跳,警察找不到丟失的零件最終還是走了,他卻耿耿於懷,擔心別人懷疑他。有時有警車鳴笛在街上開過,他希望這警車能來查清楚,才能證明他的清白。

這些事成了同鄉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人家背地裏總說,膽小老實的家夥進城來就像讓他赴一場宴會,搶食都不如他人哩。

然而,他並不在乎別人的嘴巴和目光,做工賣力而且勤勉。一年下來,他節吃儉用,居然有了積蓄。

有了積蓄就可養家糊口,他乘著回家過端陽節帶來了鮮活水嫩的媳婦,在他租居的工棚住下了。一時間,郊外那家臨時搭建的廠房,以及昏暗的車間透亮起來,他媳婦出出入入的腰肢像藤條一樣,一步三搖擺,落進了車間包工頭老黃貪婪的目光。

包工老黃找到他,說,你不用做零件了,跟車跑縣城送貨去,工錢是做零件的兩倍。他當然高興,別過媳婦就跟車走了。但跑了縣城他才知道,每周兩趟,每跟車一趟都要過夜,次日午晌才回來。

兩個月下來,事關媳婦的風言冷語就來了,說得有板有眼。有說,他跟車跑縣城去的夜裏,工棚裏的老鼠就特猖狂,常常鬧騰到下半夜,有時要到了黎明時分才靜下來。廠房臨著一條小溪,溪邊長滿了密密的水草。他媳婦去割草,包工老黃總會去幫忙,就滾在草叢裏,那日沒起風,可草叢卻在翻動,就像巨蟒遊過,好喲,草叢中兩個人像赤條條的白魚,遊在碧水裏。人家擠眉弄眼對著他酸笑,他本來枯葉褐色般的臉孔就黑下來,像抹了鍋灰,堵著一團惡氣,心思就浮現殺人的模糊念頭。

他問媳婦:“我忙裏忙外的,你別讓我戴綠帽子!”他居然懂戴綠帽子的意思,但鬧不明白為什麼當兵的都戴綠帽。媳婦起先忸怩地說:“別聽人胡扯,沒有的事啦……”他不由性起,擁抱媳婦滑溜肉團,媳婦就任由著他。但到後來,媳婦動輒以身子不淨為由,不讓他遊刃有餘,他又會醋意大起,還動了拳腳,媳婦卻哭著認了,末了還怨艾他是男人,卻護不了自家女人。

他去找包工老黃說,他不想跟車跑縣城了。包工老黃對他說,你不跟車就走人,反正有人惦記著去跑縣城。要是肯留下,你媳婦可安排雜工幹,有一份工錢。

他轉而勸媳婦說,你別作賤自己,多躲著人家,給我個麵子。媳婦果真給他麵子,隻有他跟車跑縣城了,才到約定的溪邊草叢去。說著留個麵子,卻隻是背著他一個人而已,媳婦去車間做雜工很輕鬆,時時在眾人眼下同包工老黃打情罵俏,賣弄風情。

同鄉見他居然沒起脾氣,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都鄙視他,背地議論說,這家夥給鄉下人丟臉了,不配做個男人,早該閹割結紮,蹲著撒尿算了。

他時時處處都感覺到同鄉的指指戳戳,心裏常浮起一種萬念俱灰的痛楚。不跟車跑縣城時,他總愛往廠房邊上的酒店鑽,喝得酩酊大醉,發酒瘋般拿出一把長鏽的尖刀,往桌上一擲,吼道:“哪個再惹老子不順心,我宰了他!……”有時把煙抽得很凶,把自己罩在煙霧裏,壓抑心裏的波瀾。就是這時候,他堅定了殺人的想法。